前言

提到建造类游戏，你都会想到什么？

可能是扮演一位市长，满足居民的衣食住行，让城市日渐繁荣；或者是成为世界上人类最后定居点的管理者，带领居民在残酷的寒冬中求生；又或是飞向太空，在陌生星系实施名为戴森球计划的伟大工程，让你的足迹遍布星辰大海。

如果你厌倦了总揽全局的规划与建造玩法，也可以尝试不一样的视角：在荒岛上砍树造房子，并应对野人的威胁；继承爷爷的老旧农场，既可以选择勤奋工作，也可以慵懒度日；前往一个由 3D 方块构成的开放世界，从一座静谧的庭园，到人类社会的伟大奇观，任何建筑都可以在你脚下拔地而起。

即使没有深度体验过上述建造类或带有建造元素的游戏，你也能轻易发现它们在视角、背景和核心目标上的区别。但这些作品的共通之处也十分明显：它们都不同程度地满足“获取资源-修建设施-获得反馈-更容易获取资源”的循环模式，在这种模式下，玩家对自然的改造力度越大，留下的人工痕迹越多，往往更接近游戏的最终目标。

但南非独立工作室 Free Lives 即将推出的新作《伊始之地》（Terra Nil）让玩家看到了一些反传统的元素，带着“如何创作一款非典型建造游戏”的疑问，我们与《伊始之地》的艺术总监乔纳森·浩伊（Jonathan Hau-Yoon）聊了聊。

“Start with nothing”

2019 年 10 月，乔纳森与 Free Lives 工作室的两位同事萨姆·阿尔弗雷德（Sam Alfred）和贾里德·伦特（Jarred Lunt）忙里偷闲，参加了著名的 Game Jam 比赛 Ludum Dare（45）。据乔纳森介绍，这家位于开普敦的工作室十分鼓励员工参加 Game Jam，而南非是一个游戏活动匮乏的国度，全国只有大约 250 名游戏开发者，他们所处的环境用“游戏工业边缘地带”形容并不为过，因此参加类似赛事是这些开发者产出新创意，与同行交流的有效途径。

那场比赛的主题是“Start with nothing”，乔纳森回忆：“当时萨姆提出创作一款像素风建造类游戏，玩家要通过努力，让荒地重现生机。”游戏名被确定为《Terra Nil》——正好呼应了比赛主题，这部作品最终获得了总分第四名的好成绩。

在萨姆的 itch.io 个人主页中，有一个名为“《Terra Nil》原型”（Terra Nil Prototype）的页面，里面提供了几个免费下载链接，其中就包括当年的 Game Jam 版本。

和乔纳森交流之前，我也试玩了该版本，选好难度和地图尺寸，一片随机生成的荒地出现在屏幕中。游戏目标是让植被达到一定面积，这需要各种设施互相配合：清毒机可以平整荒地，使其变为沃土；灌溉机负责在沃土上创造植被；水泵能让干涸的河床变回河流；上述设施都需要建造在岩石上的风力涡轮机提供电力才能运作；如果地图的岩石不足，就要靠钙化机在河岸上生成岩石。建造设施需要花费绿叶，它可以通过植被获取。

可以看出，Game Jam 版本的核心玩法已经非常成熟。但遗憾的是，这个版本存在一些恶性 bug，萨姆也在下载链接旁标明，该版本已被弃置。

参赛作品收到的良好反馈激励萨姆把这个项目进行下去，比赛结束后的几个月，他为游戏新增了第二阶段：当植被覆盖面积达到目标后，系统会解锁更多可建造设施，并要求玩家在已有植被的基础上，分别创造一定面积的湿地、凡波斯（fynbos）^[1] 和森林。这三种生物群落可不是简单地把新设施随便放在地图上就能生成，而是需要一定策略：森林只能在营养丰富的环境种植，唯一办法是用太阳光放大装置烧掉指定的凡波斯和植被，才能创造出富含营养的土地。

萨姆的更新工作没有就此停止，接下来他邀请乔纳森加入，两人为游戏设计了第三阶段。《Terra Nil》原型页面提供的 0.41 版本（2020.9）包含了完整的三阶段内容，游玩初版碰壁后，我又尝试了该版本，这次的游戏体验非常不错。当第二阶段完成时，系统并没有宣布本局游戏胜利，而是给出下一个目标：回收设施，消除人工痕迹。如果说在此之前，游戏玩法依然遵循传统建造游戏的模式，那么从这里开始，开发团队构思了一些新东西。

该阶段开始，系统提示我建设一座火箭发射井，火箭负责装载回收残骸。回收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先用回收筒仓清除设施，再用船将筒仓运回火箭，但这种方式只能覆盖到沿河区域。

某些地图的河道较短，这可能会导致不少设施远离河岸，玩家可以花费较多资源，使用挖掘机开挖河道以便船驶入，但这并不方便，此时就该飞艇（另一种回收工具）出场了。

使用飞艇的前提是用水蒸气装置改善气候条件，之后便可以在水蒸气覆盖的区域使用播种机播下树种，只要在长出的树上安放一个定位装置，飞艇便会前来，回收一定范围内的设施。

当所有设施残骸被装上火箭，点击左下角的发射按钮，火箭飞向太空，本局游戏胜利。此时，荒地变得生机勃勃，这是一个被我恢复的世界，但我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

新生

0.41 版本发布一个多月后，萨姆兴奋地在 itch.io 个人主页上宣布，《Terra Nil》已被工作室列为正式商业项目。这个过程其实并不容易，乔纳森提到，如果想申请商业项目，他们需要先把游戏原型免费发布到网上，评估玩家和媒体的反馈，如果反响良好，就可以组建团队，最后还要估算游戏的开发成本和销售额——前者必须更低才行。将自己的原型免费拿出来供玩家评判，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计划，这也是乔纳森想给中国独立游戏开发者分享的经验。

虽然申请流程比较繁琐，但优点在于，Free Lives 工作室并不会限制创作。翻开工作室的作品列表，从平台动作游戏《武装原型》（Broforce，这也是萨姆之前负责的项目）、VR 角斗士模拟器《血战竞技场》（Gorn）再到 FPS 游戏《愤怒的大脚》（Anger Foot），不论是类型还是游戏风格，它们都与《Terra Nil》毫无相似性，由此可见，工作室的创作自由度可以让员工做出更个人化、更具实验性的尝试。

乔纳森回忆说，在为游戏设计回收阶段期间，曾与 Free Lives 工作室合作过的发行商 Devolver Digital 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这极大助力了该项目的上马。此外，不仅是 Steam 等 PC 平台，游戏同样获得了登陆移动端的机会，向开发团队发出邀请的是当时准备进军游戏领域的奈飞（Netflix），看中这款游戏潜力的奈飞也热情推动了本地化工作，使游戏在正式发售前支持高达 17 种语言，Devolver Digital 为它起了一个信达雅的中文译名：《伊始之地》。

乔纳森坦言，发行合约既带来了压力，也让他们期待这款游戏走向世界。经过大半年的紧张工作，《伊始之地》在 2021 年 6 月的 Steam 新品节上正式亮相，并放出了试玩 demo。

Steam 版本最直观的变化就是曾经的像素表现形式被吉卜力风格所取代，这一想法也是由萨姆提出的。他认为，如今玩家对像素风的评价比较两极分化，也就是说，它会被相当一部分人排斥，另外，他希望这款游戏为玩家带来宁静祥和的体验，采用吉卜力风格显然更合适，而乔纳森恰巧是吉卜力电影的粉丝，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试玩 demo 能让玩家体验由覆盖植被、创造生物群落和回收设施构成的完整三阶段，通关 demo 后，我发现除了画风外，开发团队又做出了两点改动。首先，在回收方式上，开发组只保留了筒仓和无人艇相配合的方式，放弃了更加简单的飞艇；其次，正式版本中，回收环节是由飞船完成，而非火箭。从玩家角度来看，飞船起飞后不会像火箭那样留下发射井，似乎人类可以撤离得更加彻底，但制作组的想法是，发射火箭有一种完全离开星球，游戏结束的感觉，而采用飞船的设计暗示着玩家将从一片区域前往另一片区域。

乔纳森透露，正式版将开放 4 片各具特色的区域，它们在地形、生物群落、回收方式和可建造设施方面有所区别。此外，制作组还加入了野生动物的设计，玩家需要组合植被、河流和生物群落，创造出不同的栖息地，才能解锁各种动物，让它们定居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上。这或许将是游戏中较有挑战性的环节。

如果有玩家觉得解锁野生动物也不是难事，那可以在正式版中挑战更高难度，高难度中资源受限，得在随机生成的地图上谨慎规划每一步行动——不用担心随机地图会妨碍通关，开发团队设计了一套生成规则，使地图布局和玩家使用的工具保持相对平衡，并确保每张地图都有通关解法。

游戏与社会

2022 年初，游戏媒体 TheGamer 发表了一篇题为《〈伊始之地〉demo 让我对这个绝望的世界重燃希望》的评测（“The Terra Nil Demo Makes Me Feel Hopeful In A Hopeless World”），作者在结尾表示：“虽然我不知道如何拯救这个星球，但我很乐意通过游戏去想象世界恢复后的样子。”虽然标题略显夸张，但作者指出了游戏与现实的联系，对于一款环保主题建造游戏来说，这种联系显得尤为突出。

“《伊始之地》的大部分叙事有别于传统城市建设游戏，”谈到这个话题时，乔纳森首先将二者做了一个简单对比：“在那些游戏中，自然界被砍伐、消耗，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扩张的城市或工厂。《伊始之地》的区别在于，玩家不仅要建设一个没有人工痕迹的世界，而且要面对固定尺寸的地图，这意味着他们不能无限扩大建设范围，要在不同生物群落和动物栖息地之间做出选择。平衡，是我们想传达的理念之一。”

《伊始之地》让玩家清除人工痕迹的设计让人眼前一亮，也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游戏的策略性和可玩性，但游戏蕴含的环保思想也招致了批评，有人认为，将人类缺席作为理想世界的前提条件过于极端。对此乔纳森承认，他并不想把人类社会的发展与环保视作完全对立的两极，《伊始之地》不强调人类的在场，目的是把生态环境作为叙事主角，呼吁人们关注动植物。

尽管游戏承载了制作组对环保等现实问题的看法，但乔纳森不认为游戏有义务参与社会议题，在他看来，开发游戏的首要目标是让玩家快乐。不过他也敏锐地指出，游戏特有的交互性能够对教学和科研工作起到积极作用，从这个角度来说，仅凭商业价值评判一款游戏是不恰当的，这也是游戏这一媒介蕴含的巨大潜力。

但至少目前看来，凭借一款游戏就将人类社会与自然环境间的对冲讨论清楚并不现实，不过，当我们游玩《伊始之地》，满足地注视着屏幕中被自己改造成功的荒地时，或许会不由自主地反思，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究竟让自然界付出了多大代价。我想，无需做出回答，我们就已经和开发者站在了一起，而《伊始之地》也达成了它的使命。

[1] 指南非西开普省的天然灌木林或欧石南丛生的荒野，主要生长在地中海气候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