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2010 年说起

如果直接开始回顾《桌面地下城》（Desktop Dungeons）过去的十年，这个故事会有种不完整的感觉，所以我想先为它补充点背景信息：2010 年某天，南非游戏工作室 QCF Design 的罗丹·茹贝尔（Rodain Joubert）做出了《桌面地下城》的原型，然后引发了游戏圈的广泛关注。

2023 年 4 月，在《桌面地下城》的 3D 重制版《桌面地下城：回溯》（Desktop Dungeons：Rewind）发售之际，我们从 QCF Design 工作室那里听到了游戏诞生背景的较完整版本。当年，罗丹想做一款快节奏的 Roguelike 地牢探索游戏，经过和同事们讨论，大家认为游戏应具备以下特点：小规模的地牢；敌人不会主动攻击；玩家探索新格子时可以恢复生命和魔法等。

接下来，罗丹花了一个周末，在 GameMaker 上完成了《桌面地下城》原型的基本架构，之后的事你可能听说过：它——用游戏官网上的原话来说——引爆了互联网（hit the Internet），在 2011 年的 IGF（Independent Games Festival，独立游戏节）上拿下了最佳设计奖（Excellence in Design）。

在获奖之前，QCF Design 就希望激发它的全部潜力，随即将《桌面地下城》列为正式项目，而在开发团队不断更新 GameMaker 版本时，他们逐渐意识到，该引擎已经不适用于新计划了。于是在 2010 年末，游戏被转移到 Unity 上，三年后，《桌面地下城》正式登陆 Steam。

至此，前情提要暂时告一段落，但《桌面地下城》诞生背后的故事还远不止这些。

石头汤里蹦出了款佳作

在讲述《桌面地下城》之前，我得先介绍另一款名为《地城探宝：石头汤》（Dungeon Crawl: Stone Soup, 2006）的游戏，因为在媒体 Game Developer 于 2010 年 4 月对罗丹做的采访中，后者明确表示，《桌面地下城》的设计灵感来自于它。遗憾的是，我没玩过这款游戏，更不用说发行于 1995 年的《地城探宝》原始版本，所以我干脆全部借用评论家马切伊·米兹丘克（Maciej Miszczyk）那篇收录于《CRPG 通鉴》的文章的观点好了。

《地城探宝：石头汤》是一款“Hack-like”式 Roguelike 地牢探索游戏，剧情并非重点，只是要求玩家进入佐特（Zot）领域取回宝珠（Orb）而已，游戏特色是可选种族十分丰富（26 个），再搭配上各类职业，玩家在创建角色时拥有很高的自由度。

《桌面地下城》的老玩家应该能从这段描述中看出两款游戏的相似之处，罗丹在吸收《石头汤》长处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设计理念。举例来说，尽管两款游戏都拥有种族和职业的双重设定，但在米兹丘克看来，《石头汤》实际上是一部重种族轻职业的作品，职业很大程度上只会影响初始技能和装备，加上角色有机会在游戏中学习各种技能，所以玩家很可能遇到以战士开局，通关时却成了法师的情况。而在《桌面地下城》中，二者变得更为平衡，玩家面对的不再是多样的种族和各种从属职业，而是种族与职业的乘法关系。

但不要因此低估《石头汤》，罗丹认为其精妙之处在于，开发团队整合各元素的能力极强，能让它们全部转变为可供玩家做出的有意义选择，且在保持深度的同时使操作尽量简便。到了《桌面地下城》，罗丹同样希望各元素能以尽可能多的方式互相作用，让探索地牢的行为本身成为一种资源。

当然，对新玩家来说，上述设计理念过于抽象，那不如看看游戏具体如何呈现。

我以默认的人类种族和战士职业开局，其中人类拥有攻击加成，战士最主要的特性是每次击杀怪物可获得 1 点额外经验值。角色可以在八个方向上移动或攻击，而怪物左下角的数字代表等级，暗示我在游戏初期尽量不要越级打怪，当光标放到敌人身上，屏幕就会预测出攻击结果。我要做的是一边捏软柿子练级，一边搜集法术和增益道具，最后打败 Boss。

从机制到画风，你或许会觉得《桌面地下城》看起来像翻版的《魔塔》，但罗丹为前者增加了角色踏上新格子能回复血量与魔法的设定。如此一来，击杀怪物的顺序、释放法术的时机、拾取道具的选择（因为背包容量有限）甚至角色每一次移动都会影响成败，从这个角度来说，《桌面地下城》继承并发扬了《石头汤》的游戏哲学。

正式版与本地化

不过，Unity 上的开发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顺利。

比如，开发团队希望设计一个王国系统：玩家扮演管理者，指派角色探索地下城，获取资源，解锁更多种族和职业，让王国逐渐繁荣起来。这意味着开发工作变得更加繁重，而更棘手的问题是，如何让各种族、职业、神祇和道具之间保持相对平衡？

加入大量新内容的结果是，项目预算不到一年就耗尽了，这让开发团队被迫在 2011 年开启预购，有趣的是，他们允许玩家在浏览器上体验最新的重制成果，在后续很长一段时间里，游戏基本每周都会更新一次。回首这段经历时，工作室表示：“当年 Steam 平台还没有推出抢先体验功能，所以我们就采取了这种方式，因为之前基本没有厂商这么做过，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凭借原始版本积攒的口碑，以及众多玩家的线上“监工”，开发工作神奇般地推进了下去，2013 年，《桌面地下城》正式版如约而至。

在几乎全盘保留 GameMaker 版本玩法和设定的基础上，正式版加入了许多新内容，除了上文提到的王国系统外，开发组还大量参考当时流行的独立游戏，为正式版添加了许多诙谐幽默的对白，使剧情变得丰满。但对白本身夹杂了大量俚语和自造词汇，再加上各种专业术语，让非英语玩家理解起来十分困难。不过在地球另一端的中国，几位游戏爱好者在《桌面地下城》上线不久就注意到了它，他们不想让这款游戏在华语游戏界被埋没，于是决定成立一个民间汉化组。

2017 年 5 月，在《桌面地下城》更新官方中文之际，一位当年的汉化组成员撰写了文章《〈桌面地下城〉中文化背后的故事》，详细回忆了一个民间汉化组是如何创造并完善他们的翻译版本，并与开发团队取得联系，最后成功推出官方中文的。而且上述过程发生的时段正好涵盖了 Steam 国区开放前后的历史，不论从产业发展还是中外游戏界交流合作的角度，此文都是难得的一手资料，“墙裂剑意”（没错，这个词就是他们做汉化时想出来的）有兴趣的读者阅读。

据开发团队透露，罗丹本人是《黑暗之魂》的粉丝，他也很喜欢通过探索来拼凑出游戏世界全貌的叙事方式。但本质上讲，《桌面地下城》并非一款和文本强相关的游戏，尽管它的文本量超过 6 万个单词，但玩家完全可以忽视开发者的玩笑，直接钻进地下城砍杀一番。

回溯的魅力

2015 年，《桌面地下城》更新了免费加强版，加入了新职业和任务等内容，但这些在两年前原始版本上的小修小补不能让开发团队完全满意：“过去这些年，游戏界见证了硬件和分辨率的进步，看着一直以来如此热爱的游戏逐渐被时代淘汰，我们非常难过，所以大概在几年前，团队就在探究重制游戏的可能性，希望能让它在主流硬件下再运行 10 年。”

早在重制消息正式公布前，相关传言就已经散布开来，直到 2022 年 8 月，QCF design 工作室确认，全新的重制版即将和玩家见面，不到一年，《桌面地下城：回溯》就摆在了玩家面前。

重制版最直观的改变是游戏摆脱了过去 800x600 分辨率的桎梏，带来了高分辨率的 3D 体验。但开发团队想提醒玩家，3D 只是表面上的变化：在《桌面地下城：回溯》中，战斗结果预测系统得到了改善；种族、职业和道具等元素变得更加平衡；所有弹出文本都附带回应选项（他们觉得原版的幽默感还不够）；以及最重要的新机制：回溯。

看到重制版的标题，你就能明白新机制在开发团队心中的分量。玩家通过新手关卡，正式踏上冒险后，就可以解锁该机制：角色在地牢中死掉时，玩家可以选择回溯到流程一半处，重新开始冒险。

不过开发团队也承认，回溯机制使不少玩家产生了疑惑，他们经常会收到类似“为什么不把它设计成类似于悔棋的机制，只回到死亡前一回合”的反馈。对此，他们解释说，那么做会出现大问题，即玩家只专注于找出破局的一步。但到了那时，局势很有可能无法靠改变一小步拯救，倒退至流程的一半可以让玩家反思局面如何演变至此，并寻找新的通关方向。

回溯机制不仅是帮助玩家了解游戏深度的有力工具，也是降低难度的一种方式。自《桌面地下城》诞生以来，游戏的高难度就一直是玩家讨论的焦点，如何让难度曲线更加平滑自然成了开发团队的工作重点，到了《桌面地下城：回溯》，玩家既可以利用回溯机制转败为胜，也可以优先游玩不同模式，以解锁有助于推进主线的职业或道具。

十年的变与不变

《本周 Steam 值得关注的游戏》是 indienova 的每周固定栏目。每到周五，我都会浏览一部分下周登陆 Steam 平台的新游戏，它们有的万众瞩目，有的籍籍无名，不过在我的印象中，这个栏目没有一期是不含 Roguelike 游戏的。过去 10 年，是 Roguelike 游戏爆发的时代，你或许可以轻松列举出近年来涌现的若干佳作，它们将 Roguelike 元素与不同主题和机制融合起来，拓展了玩家对该类型的想象。

《桌面地下城》的开发者们对此体会更深，但令他们惊讶的是，《桌面地下城》的核心探索玩法并没有出现在近 10 年的太多游戏中，这也给了团队推出 3D 重制版的动力。而在未来，他们希望将《桌面地下城：回溯》推向更多平台，在他们看来，这是让游戏保持长久生命力的有效手段。

据开发团队透露，他们当年想创造一款面向非 Roguelike 玩家的 Roguelike 游戏，现在，不论是原版《桌面地下城》的老玩家，还是初次接触《桌面地下城：回溯》的新玩家，都有机会从这款稍显另类的 Roguelike 游戏中感受它的魅力。

当掉进洞穴的幸存者再次踏上冒险的旅途，新瓶中的旧酒就显得愈发醇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