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人类留下了什么，我们一一列举以免淡忘。垃圾席卷大地，平原因而不断向远处伸展，海滩上遍布、山谷里也填满了垃圾。人工合成的材料漂在团团泡沫上，还装着番茄酱的锡软管永不腐烂。丢弃的鞋子既不是用皮革也不是用稻草做的，它们随着沙子移动，最后汇集在肮脏的浅坑里，在那儿等待它们的是帆船运动员的手套和滑稽的浴场玩具。这一切都在喋喋不休地谈论你们。你们和你们的历史封存在透明文件套里，封存在塑料保鲜袋里，封存在合成树脂里。你们在芯片中，在夹子上，一去不复返的人类。”

1986 年，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发表了小说《母鼠》，并在开篇借一只老鼠之口表达对人类破坏行径的控诉。回顾格拉斯的创作生涯，除《母鼠》外，《比目鱼》《蜗牛日记》《狗日子》等作品的主角均是动物。九十年代初期，他在接受《巴黎评论》的采访时解释了这么做的原因：“我总觉得关于人类我们谈论得太多了。这个世界上人很多，但是也有很多动物……我们必须了解，我们在地球上并不孤单。”

但意识到这一点的作家毕竟是少数，强调人类依然是文学作品的主旋律。不仅是古老的艺术形式，电子游戏的创作习惯同样如此：具备角色扮演要素的游戏自然无需多说，即使是上帝视角下的建造游戏，本质上也是人类对大自然的改造。但在游玩 Free Lives 工作室的新作《伊始之地》（Terra Nil）的 10 多个小时里，我暂时远离了人类战天斗地的故事，转而投身一场恢复自然的宁静旅程，在荒凉的星球重新变得生机勃勃之后，人类悄然离去，棕熊和海獭们成为了新世界的主人。

从 Game Jam 开始

在上篇对《伊始之地》美术总监乔纳森·浩伊（Jonathan Hau-Yoon）的访谈文章中，我回顾了游戏的开发历程，并对其基本玩法做了介绍，但本文不能完全舍弃这部分内容。《伊始之地》的原型来自三名 Free Lives 工作室成员参加 2019 年 Ludum Dare 45 时的像素作品《Terra Nil》——这个名字一直被沿用至今。经历了漫长的改进原型、收集反馈和项目商业化等流程后，《伊始之地》以全新的吉卜力风格亮相于 2021 年 6 月的 Steam 新品节。

以 Steam 平台的 Demo 为例，游戏起始，玩家要面对一片受污染的荒地，首要目标是建造风力涡轮机、清毒机和灌溉机等设施以恢复植被，当植被达到一定面积后，游戏进入第二阶段，系统会解锁更多设施，并引导玩家在植被上创造各种生态群落。

需要指出的是，大部分建造游戏都对自然资源有所区分，比如木材、石材或铁矿等，这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策略性。而《伊始之地》则将这部分玩法简化到极致：所有设施都只需消耗绿叶这一种资源建造，绿叶则依靠恢复植被和创造生物群落等方式获得。

但不必担心《伊始之地》会因此变得乏味。由于开局时资源有限，且绿叶获取方式较少，玩家在第一阶段仍需稍作规划，不能太随心所欲——在高难度更是如此（共有三个难度可供选择）。到了第二阶段，所需创造的各生物群落之间存在一定制衡关系，得动点脑筋才能让它们的面积都达到要求。

我相信玩到这里，任何一个初次接触《伊始之地》的玩家都会或多或少怀疑制作组对地块规划的设计：由于地形复杂多变且有高低差，加上各设施的覆盖范围不一，所以无论规划地多么细致，都会有不少地块成为漏网之鱼。对此乔纳森表示，游戏允许玩家仔细规划或快速推进，两种策略没有高低之分，而且《伊始之地》是一款恢复生态系统的游戏，生态系统本身就无法做到完美，所以有地块没被规划到很正常。

但制作组也有拯救强迫症玩家的手段，即气候系统。到了第三阶段，游戏会解锁若干影响天气的设施，其中最常用的是加湿器——等河流和湿地面积足够大时再建造更为有效。当空气湿度达到一定比例，地图便开始降雨，剩余的受污染地块会直接长出植被，同时让玩家收获大量绿叶。

但该阶段的重点并不是改善气候，而是落在回收环节上，这也是《伊始之地》被称为逆向城市建造游戏（reverse city builder）的主要原因。在其他建造游戏引导玩家征服自然时，《伊始之地》却反其道而行之，要求玩家在恢复生态后回收全部人工设施并撤离。回收难度直接和前两阶段设施的部署位置挂钩，如果它们离河流过远，玩家就得先用挖掘机挖出河道，再用水泵填满，才能让“回收无人装置”（造型是一艘气垫船）驶入。如此一来，三个阶段就并非各自孤立，玩家后续游玩时也会更加注意设施布局。

以上都是我在拿到正式版前就了解到的内容——作为一名追踪过《伊始之地》开发历程的玩家，我曾分别试玩过主创萨姆·阿尔弗雷德（Sam Alfred）在个人 itch.io 页面上提供的 Game Jam 版和 2020 年 9 月发布的 0.41 版（后者依然是像素风），以及正式版的 Demo。从这些版本中，已经能体会到开发团队的用心，而游玩正式版的前几个小时则让我收获了更多惊喜。

惊喜，亲切，回归平淡

游戏正式版由四个需要依次解锁的区域构成，每个区域暂时只开放一张地图，我首先要恢复温带地区的河谷（Demo 使用的也是这张地图），游玩之前版本和 Demo 的经验让我轻松通过了前两个阶段，而到了回收阶段，我发现制作组引入了新设施：动物观察台。

观察台的作用是利用声呐脉冲为野生动物找出合适的栖息地，如果被扫描的区域符合某种动物的生存条件，玩家就能欣喜地发现对应的新生动物在此出现。每张地图的硬性通关条件是解锁三种动物，有时解锁它们也并不容易，因为某些栖息地需要不同生物群落和地形的组合，比如一头棕熊的剪影下面写道：“这种大型犬型亚目动物的领地是一片有蜂窝的山林”。

相比于像素版本和 Demo，正式版的另一个变化是增加了气候阈值的设定。以河谷为例，这里的气候变化只和湿度有关，湿度每达到一定数值，地图上就会出现一点可喜的变化，达到 70%后，整个河谷会因降雨焕发生机。

河谷只能算是开胃菜，进入下一张地图荒岛，游戏会变得更加有趣。由于荒岛隶属热带区域，其生态群落和野生动物自然和温带不同，气候阈值的解锁条件也变得更复杂，此外，荒岛的回收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岩石不再仅仅用于放置风力涡轮机（提供电力，是许多重要设施正常工作的基础），我还要在其上铺设单轨铁路节点，再让无人艇回收节点周围的设施。考虑到玩家对岩石的需求，在荒岛中，游戏允许玩家利用岩石转移机改变已有岩石的位置，以方便铺设节点。

对于另外两片区域极地和大陆，我不在本文中讨论过多具体设定，一句话评价：制作组的想象力丝毫不减。且这种想象力并不是天马行空，而是让每个区域的设定和玩法都与自然环境相契合，这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如果说游玩正式版的第一印象是惊喜，那么从恢复热带区域的荒岛之后，游戏体验则更适合用亲切概括。我在上篇文章中提到，0.41 版本有两种回收方式（仅指第一张地图洪积平原）：回收无人装置和飞艇，但 Demo 只保留了前者。我曾经觉得制作组以游戏会变得过于简单为由放弃了飞艇，没想到它在正式版再次出现。

装载残骸的载具也让我看到了之前版本的影子，相比于像素版本的火箭，Demo 中的回收残骸则被装到飞船上，在正式版的温带、热带和极地区域中，完成回收任务的也均是飞船。乔纳森对此的解释是，飞船意为玩家会前往下一个区域，而发射火箭会给人彻底离开这个星球的感觉。

当来到大陆区域城市废墟地图的回收阶段，系统提示我建造一座火箭发射井时，我才意识到乔纳森的解释暗藏玄机。和飞船只需放置一次不同，火箭分为九节，需要逐节建造，随着火箭一点点成型，我意外地发现，自己还能重温之前区域的地图，此时游戏提醒我利用新设施卫星，去扫描 4 张地图上的植物种子，这似乎暗示着飞船将把它们带往下一个废弃星球。

如果要选出《伊始之地》最让我震撼的瞬间，毫无疑问是发射火箭的一刻，但奇怪的是，当火箭载着回收残骸与植物种子升空，发射台被野花覆盖之际，整个星球却仅被恢复了 70%。在人类“彻底”完成使命后，四个区域又分别解锁了一张新地图，这 4 张难度略高的新地图只是对各自区域的起始地图稍作改动，并将出现过的各式素材拼凑起来，没有引入新玩法。看着飞船穿梭于 4 张新地图之间，我感到自己当时按下火箭发射按钮的激动之情正在被逐渐消磨。

恢复这个星球剩余 30%的过程并无新意，这 4 张有赶工嫌疑的地图既像是制作组为了让游戏内容不那么匮乏做出的无奈之举，又似乎有悖于飞船与火箭背后的设计理念。更让我疑惑的是，当 8 张地图全部完成后，游戏也只是让世界地图下方的恢复进度条走到 100%，除了系统提示解锁成就“全球复苏”外，我没有收到任何激动人心的反馈，如此一来，游戏后半段就显得更加无聊了。

4+4=88？

对于游戏来说，定价一直是无法忽略的评价指标。一款游戏只要定价足够低（或者干脆免费），玩家就有很大可能宽容它的不尽人意之处，但如果某部作品的价格高出预期，那么即便它表现尚佳，也免不了被吹毛求疵一番。

很显然，《伊始之地》属于后者。按照开发团队估算，在标准难度下，玩家只需约 5 到 6 个小时便可完成大地图上的 4 大关与 4 小关，这是游戏当前版本（v1.0.1）的全部内容。较为精致的体量自然引发了玩家对价格的讨论——《伊始之地》在 Steam 国区的定价为 88 元。

不过，也许并不适合用通常标准来衡量《伊始之地》的定价策略，Free Lives 工作室早前曾宣布，游戏在 Steam 平台上的部分销售利润将被捐赠给一家名为濒危野生动物基金会（Endangered Wildlife Trust）的南非生态保护组织，帮助他们在现实世界中修复生态系统。而乔纳森也在发售前的访谈中表示，游戏未来会有更新计划，但他没有透露更多细节。

结语

总体来说，《伊始之地》给了我一场宁静、舒适，却高开低走的体验，我既对这部作品从 Game Jam 一路走来的艰难历程感到钦佩，也为它后半段略为单调的体验和乏味的结尾而遗憾。不过在建造游戏同质化的今天，我依然愿意赞美这样一款不同寻常之作，游戏中，没有人类的世界已经足够美丽，而我仍期待后续版本能为玩家带来更加动人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