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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他(她)游戏。
人,一定是游戏-παίξει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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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寻找回这个希腊语παίξειν(paidia),是为了让大家重新看待游戏这个词。
游戏。
我认为,游戏这个词在使用的时候,并不区分生活中的游戏(捉迷藏),我们有时候说的(政治游戏),电子游戏(LOL)等等。
而且,游戏也并不指某一个真实存在的对象。
就像是那54张扑克牌本身,并不是游戏,地上的一根木棒,在被小朋友捡起来当做马骑之前、之后,甚至我们都不能叫它“玩具”。
无论是玩、亦或者是游戏
其实根本没有差别,它们共同指向的是某种与人有关的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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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要问,那岂不是说,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游戏?
因为我做的一切,打字、工作、穿衣服都是某种运作。
对、但也不对。
因为要成为游戏,必然是带着“游戏的严肃性”的。
不如说“和我相关的万事万物皆可变成游戏”,
例如,我尝试一分钟打200个字不出错/我尝试十天穿不重样的衣服!
这绝对是很有趣的游戏。
那么什么是“游戏”的“严肃性”呢?
是严肃地、投入地玩,
但是明白,这只是“游戏”,
游戏是超然物外,而又沉浸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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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比热爱着游戏更认真、更严肃的人了。
这不是故作认真,故作严肃的虚伪。
而是真正认真地对必然消亡之物的投入,是无悔。
艺术家如何既以静观的态度凌驾于艺术品之上,又能动地置身于艺术品之中,必然与游戏、冲突与和谐如何必然交媾而生育出艺术品来。
但是人们不承认、人们欺骗着自己。
人们夹着皮包左右奔走,相信自己总是有必要的事情、有马上需要被完成的事情、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人们相信彼岸有另外的世界,相信自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相信有了很大很大的车、很大很大的房子,然后自己会很幸福,
然后生活就这样溜走了。
人们开始相信永远,有永远永远的时间,有无数的以后。
人们假装忘记了自己会死。
直到或许哪次摔断了腿,才会意识到,活着是多么幸福。
倘若你记着“向死而生”,那么倘若不是虚无、不是自我欺骗,那就一定是游戏--παίξει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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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有人说,我要是天天玩游戏,怎么赚钱?
游戏不是“非功利”的,游戏是超越功利的。
谁告诉你“游戏-παίξειν”不能赚钱?谁告诉你不能把赚钱当做"游戏-παίξειν"玩?
游戏绝对不是现实生活之外的东西,游戏是全然与你相关的。
游戏就是生活。
游戏并不给你带来附加之物,因为人是赤裸而来赤裸而走的,
也因为大多数积累附加之物的活动也只是“游戏”。
游戏给你带来意义,悲欢的情感、对世界的思考、痛快的玩耍、身体的强健。
游戏带给你一切与生命有关的,也只带给你这些。
在写最好没有“严肃游戏”时我就觉得不对,
游戏有没有用?这是个伪命题。
游戏被塑造成“功利”的对面,大概是美学兴起之时,才被竖立起来的。
是作为西方美学的“审美非功利性”的根基概念而被使用的。
而实际上美学界虚伪的艺术大佬们,又往往排斥真实的、现实中的儿童游戏,认为美学只是将游戏作为比喻而与游戏的“不严肃”的印象划清界限。
在我看来,这反是为了将美学崇高化/高端化而施的伎俩,当然,也与游戏在基督教兴起时期的主体断裂有关,游戏与神圣脱钩,西方文化进入了精神分裂的状态,人们不再能游戏。
为什么不能开心的赚钱?为什么不能开心的生活?
为什么生活一定要被切成1.严肃的工作 2.无聊的消遣这样的僵尸般的两分?
对于终有一死来说,游戏是决然无用的,亦或者,一切都是无用的。
而对于生命流逝绵延的每一分每一秒而言,
游戏并不浪费时间,毋宁说,不游戏,才是浪费时间。
前提是,
你确实、时时刻刻地明白,你将会死亡,而你在游戏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充满意义,充满感动与笑容的。而这一切,并不会拖累你,你随时可以改变游戏规则,亦或者寻找下一个更加适合你的游戏。因为我知道自己在玩游戏,所以我不相信,但我依旧愿意,因为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此,我是全然自由,而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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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最不希望“扫兴之人”,Bernard Suits将其区分为玩笑者(triflers)-认同规则而不是目标,欺骗者(cheats)-认同目标而非规则,以及破坏者(spoilsports)都并不认同。
或许还需要再加上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在与各位游戏着,但却想着未来的离别,眼泪啪嗒地流,那这也必然唤起其他人的哀伤之情,难以将游戏进行下去。
所以很多时刻不能说,也不必说,只能“强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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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的反面,是胁迫,是不自愿地做事,是不知道我们有其他的选择和改变规则的机会,是忙忙碌碌而被控制,是未启蒙。
游戏的反面更是无聊。
无聊是现代人最可怕的病症,
小孩子并不无聊,他们能对生活的一切充满好奇,能玩自己的手指、玩桌上的笔玩上一整天。
就连走路都可以踩着格子,不亦乐乎。
而现在的人,倘若没有点外在的奖励,没有声色光影的强烈刺激,没有虚拟物品的成长感,那么根本就不愿意做任何事,
因为无聊。
游戏绝不是为了打发时间,玩游戏是为了珍惜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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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明白,为什么Bernard Suits如此强调游戏,但又如此悲观。
因为你说不是每个人都喜爱游戏,这是一个乌托邦坠落、天堂消逝的景象画面。我看见乌托邦里时序移转,史崔姆们和希克们开始认为,如果他们的生活只有游戏,那么这样的生命恐怕会活得没有价值。于是他们开始自我欺骗, 说人造的房子比电脑生产的房子更有价值,或说早已解决的科学问题需要重新解答。然后,他们开始游说别人相信这些看法,甚至把电脑型塑成人类的敌人,最终终于诉诸立法禁止使用电脑。时间再就一些,似乎人人都相信了木匠游戏和科学游戏完全不是游戏,而是为了人类生存而必须从事的工作。如此一来,虽然所有看似人类生产工作的活动都是游戏,却不被相信是游戏。游戏再度被贬为休闲活动,只是用来填补各种严肃事业之间的空隙。而且,如果有办法说服这些人说他们事实上是在玩游戏,他们就会因此而觉得自己的生活一无是处——只是一场舞台剧,或者是一场空虚的梦。…大部分人不想要耗尽他们的一生来玩游戏,对大多数人而言,如果他们不相信自己正在做的某件事是有用的,不管是负担家计,或发现相对论,这样的生命是没有价值的。 ——伯尔纳·舒兹(1925-2007)《蚱蜢:游戏、生命与乌托邦》)
当人们认识人/语言并不指向外在之物时,就会出现游戏,
如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尼采、维特根斯坦。
而倘若学者们将自己真正放进自己所思考的“人”的位置上去,那就不会出现人都是恶的,人都是善的,人都是只知道逐利的理性人这样的“非人”的假设(这也是我对布迪厄更有好感的原因)。
因为人不至善、也不至恶,人不只追求着利益,人其实是想着游戏的,人追求幸福。
而也只有在“游戏的人”的设定中,人才是完整的人,人才是有死的人。
这才可以保住所有的人的善,
保住所有人的反思的选择、变动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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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am的游戏库,倘若我永远不玩它,那它永远不是游戏。
就算是从来不碰电子游戏的人,他也可以很好地游戏。
沉迷游戏者玩一小时游戏,这不是游戏。
知道自己在游戏而毅然投入者,玩十个小时游戏,这是游戏。
看重输赢而胜过游戏的意义,这不是游戏。
电子竞技与奥运会,这不是游戏。
第九第几艺术不是游戏。
所有艺术的存在运作方式是游戏。
艺术作品的本源,是游戏。
人与万物的存在之间,是游戏。
逻格斯的运作,是游戏。
至于博弈论(game theory)?绝对不是游戏,请不要污蔑玩家谢谢。
人在不同的游戏(主体运作方式)(前)中(后)期待、反思、决断,而改变着自己。在这历时共时展开的过程中,人不再仅仅是与所有人皆为“人”的大写之人而同一,也亦非命定于趋向某个生命之外的目标之人而超越,人也不再被分割为不同阶段不同种类之人而截然不同,如同芝诺、电影单帧之分离。人就是运作着的,在当下、未来都展开无限运作方式可能性的、游戏着的绵延生命,那个独一之人,在老年达及生命实践的巅峰,在死前完成自己的生命(consummare vitam ante mortem),就如同游戏一样,并不指向任何外在的目的之物,而在其过程中完成自身”。——叶默哲·苍鹘·尼采·赫拉克利特庄子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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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相信我正写着的毕业论文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论文。
对,就这这部电影一样,和每个玩家一样。
我这篇文章是游戏,
我之后的所有文章皆是。
因为我知道这些文章、和我,皆会被遗忘,就像马可奥勒留那样写的那样:
“不久你全都会忘记,不就所有人都会把你忘记”。
但我愿把这个游戏玩下去,
心甘情愿。
在写博士还是硕士论文?
@huangyuanyeshu:本科,写着玩。
@叶默哲:奔着博士去吧,未来中国游戏研究靠你们了,现在是一盘散沙
@huangyuanyeshu:中国学术环境太恶劣了,是往教育传承者走下去的,而不是往思考者走的。
所以我找不到导师的,也觉得学术游戏并没有那么有意思,
我更喜欢了解各种话术来“招摇撞骗”,东读维特根斯坦,西读列维纳斯什么的,都很有趣。
哈哈我觉得还是得放在所有人身上。
坐等多年后游戏界来挖这篇文章
@Lefland:感谢~
其实有一个弊端,可能对于您来说是没有思考到的,就是游戏该怎么做。
最近由 树册 修改于:2018-04-05 14:18:16虽然这篇文章很好地传述了您的思想——对于游戏的思考和表现意义,文章说得没错,也非常符合大众对游戏的客观认识,但是游戏是依靠什么建立的呢?其实我觉得您或许没有答案,只知道人之于游戏而游戏是怎样的存在,却不知道游戏之于人,游戏应该怎样地存在,也就是说,您对于游戏的思考是建立在人文基础上的,却解释不了脱离了人文之后的大自然的游戏表现,游戏以为来自人,其实并不是来自人,之所以有游戏,是因为我们能感知到游戏,所以我们熟悉了游戏,却并非是因为人文而发展出游戏,试问,声音和色彩来自人吗?不是,它们和游戏的本质一样,不是来自人。
这篇文章,真的适合发在不玩游戏的人群栏目里,真的不适合发在玩游戏甚至研究游戏的indienova社区里。
@树册:你说得很对。
但是首先要解决的便是游戏之于人的定义,以及人是游戏的人。
由此说开去,我们才能再回到具体的游戏之中。
一切非科学/客观真理式的思考(包括艺术人文各种)都需要回到人,我只是试图清理我们之前没有清理的东西。
当然不是因为人文的发展出游戏...【呃我觉得您这个表达很奇怪...还有大自然的游戏表现指的是什么...】
大概是说具体的游戏?
这样我们至少就有一个足够平坦的标准来讨论游戏的“好坏”,
因为谈论游戏的好坏和一个人的体会是分不开的,就像有人觉得mountain是神作,有人觉得他没有剧情是在骗钱一样,那么我之后慢慢做的事情也很可以理解。
在这样的基底下,我努力试图评论一些有趣的游戏,让人们能够沉浸在其中,从而真正地“游戏”。
就像我在the witness的笔记中批评的那样,很多时候结构分析或者单纯的文化梳理对于深度玩家/游戏设计师有意思,但是实际上对于普通玩家来说,只是新奇罢了。
不适合给别人看是吗你的意思..
其实我本来确实在知乎上是单开一个专栏随意写点我观影后的感受的,但是还是被主编大人搬到了这里,我比较希望的是具体地进行慢慢的分析的。所以抱歉,也算是半个意外。
倘若你和我观点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写文章思考游戏的本质,没有问题,你可以结合艺术史的发展顺便思考下艺术的本质,我皆举双手赞成。
我也不是说游戏来自于人,而是游戏作用于人,“游戏的运作方式”的发明是来自于游戏设计师的。
@树册:关于游戏该怎么做。
我在两年前的时候就写过 游戏制作人已经了解什么人性 回答开始
我觉得我一直在思考,
而作为正在学习的游戏设计师,我觉得我也在思考着,作为半个业内人士
我并不是游戏研究者。
只是思考者和书写者罢了,我并不想发明一个理论来指导游戏设计,但是我至少要想清楚在我看来,我想做什么样的游戏、以及对我来说,什么游戏是好游戏,而人们应该如何去看待它。
@叶默哲:说的好像主编大人的锅一样,那是看得起你,不想让你自己觉得自己处于中二后期,故主编大人伸慈父之暖手而救悬井之孤儿,感恩去吧!
@枫丹白露:哈哈哈感谢老基友出言相劝,我就是中二,我就是尼采,没有问题哈哈
这样活起来比较有意思。
当然感恩了!有人能交流我就感恩着了~
@叶默哲:想了很久,一直觉得自己在哪方面存在误解,虽然还是挺困惑,但也因为您这篇文章我总算明白了些什么,尽管游戏需要一个实际的理论性基础,但更需要明白,游戏之所以能带来思考和价值意味,更多地是因为“玩家”本身,而不是因为“游戏创作”,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游戏可能确实是以“玩家”为主,而不是以创作为主,这么理解可能有点本末倒置,但也可能这才是游戏的本质——它是由“玩家”为基础发展的,而其中的理论性,更多地也不一定是应用在游戏制作上,而是应用在玩家视角上的。
最近由 树册 修改于:2018-04-06 03:47:27说得很不明白,但算是我找到了一点东西了吧,很抱歉,我的误解和视野的狭隘,不应该认为您的文章是一种对游戏的误读,相反,通过反思,我觉得是我此前对游戏产生了误读,我对自己肤浅认识很不好意思,再次抱歉。
我说一个个人观点,中二和婴儿的自我化阶段并没有错,错的是肤浅(非贬义,单指不够深入)和不符合世俗。但是在一切建立以后的成年人在追求上将追求对于一切的重新解构。这个时候再回到自我化阶段是一种方式,没有过错的。
@YuqinWan:
最近由 叶梓涛 修改于:2020-08-31 14:08:04楼主需要快点找个游戏做起来,不然这样想下去会和我一样神经病。长生不老药看似不可能了,只能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