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

本文授权转载自公众号游戏开发随笔。

作者顾煜。

说了几篇的流程，回归正式时间线，继续说我们的故事。

引言

先发个彩蛋。

临行之日，NEXT XXX？

坏的开始

2017 年的 9 月份，我正式加入了 NEXT Studios。

我的职责也挺模糊，有部分明确的业务，但更多的，是没有明确定义的工作，自己找事做。

好在我和多数团队没有利益纠葛，特别适合去做得罪人的事情。

我先做了很多内部人员的管理，帮助把部门墙打破，把专业人才横向管理机制建立起来，促进人员流动。然后参与项目评审等各种流程的建立，促进创意游戏的正常研发。再是调解各路矛盾，促进大家和谐相处。这些都不好搞，但只要用真情，就能感动大家，配合我的工作。

真正的挑战很快就来了。

说也奇怪，外部的光鲜，和内部的不堪，并不矛盾，可以共处。我们对外展示着创新，展示着最好的一面，而内部的伤痕累累，不愿被别人触碰。

NEXT 的最大挑战，是信仰危机。

当时部门正面临着人员的流失。员工流失，在任何一个组织，都是常有的事。但持续流失，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了。

各种问题，陆续引爆，而17年的下半年，矛盾终于开始集中爆发。

内因

员工主要担心几个因素。

先是担心我们能不能做出好的创意游戏，死神团队表示：我看行。

再是担心在腾讯体系里面，做创意游戏能不能活下去，黎叔表示：我看行。

然后担心做小可爱游戏对自身成长，帮助非常有限。策划也许挺开心，再小的游戏，五脏俱全，都是一次难得的锻炼，可是对于程序和美术开发，很明显，小游戏不容易发挥专业能力。

最后，还因为组织调整，有不少人际关系的不顺利，造成流失，这个很难避免，所幸也不占大头。

员工的焦虑仍有迹可循，我们想挽留却无计可施。

如果只是内因，也好办。可是外患也连绵不断。

外因

2017 年的秋冬，并无 2018 年末的萧瑟景象。游戏业绩屡创新高，无数公司热火朝天。

友商自然也不会放过挖人的良机，呼啦啦一片，挖走了不少高职级员工。创业人员也为数不少，说走就走，没一丝留恋。

不过光论招聘的竞争力，腾讯倒也不会输于谁，我们的人才流入和流出，基本还是可以平衡的。

最难防的，永远是友军。内部的诱惑，才是致命的。

腾讯内部的活水制度，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制度。所有的员工，只要业绩没有问题，可以自由在内部流动，部门是不能强行挽留的。这本是件好事，充分利用人力资源，对员工个人可以有更多的方向选择，对于公司而言，肥水也不留外人之田。

倘是狮子，自夸怎样肥大是不妨事的。 但如果是一口猪或一匹羊，肥大倒不是好兆头。 鲁迅

NEXT 就是那口猪。猪不生在风口，已是猪生的不幸。偏偏还被人记挂着，更是悲哀。

时值几个商业工作室废旧立新，数个新项目上马，人才紧缺。急招人才，求贤若渴。于是顺着企业内部的名录，一一请 NEXT 员工去面谈。话说公司内部家大业大，招聘流程一向慢得出奇，民间怨声载道。然说也奇怪，那时候的内部面试倒也特别顺利，NEXT 员工常常可以在一天内见过所有关键面试官，乃至 GM，顺利完成面试，回来就和 NEXT 谈转岗，从此相忘江湖。

我们可以谈理想，谈情怀，谈机遇，说再多，也只是画饼。 对方则谈年终奖，谈加薪，谈升职，说再少，也都是希望。

规则如此，无力抗争。

每个内部挖角的团队都不忍心，每个决心离开的员工都不得已。我们只好选择原谅他们，祝福他们有个更好的未来，也暗下决心，要成为更好的 NEXT。

止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的离职，根源来自更遥远的过去。

所有的动作，都会有滞后，员工不喜欢新方向，未必马上就动身寻找新工作。总是先看看，积累一下怒气，就像格斗游戏要先搓招，然后才能发超杀一样。内部工作室之间的竞争，只是诱因，还是从骨子里，大家并不认可。

同样的，要止血，也不是一朝一夕。诚意先行，业绩铺垫，大家有了信心，才能转危为安。而在黑暗过去之前，可以预计还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持续失血。

针对员工的困惑，我们开始行动。

能不能做好创新游戏，似乎已经被死神团队证明，就不再纠结，我们开始着手于员工担心的个人成长问题。

是的，不少小游戏并不能提供足够的技术深度，可这些游戏的技术挑战也不会比大多数氪金手游小。但外部的团队用引擎开发、AAA 品质来诱惑员工，这问题的确也需要直面。于是，我们发起了自上而下的新方向。

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做，因为 NEXT Studios 一开始，就是以自下而上创意流程作为核心理念的。然而随着黎叔收集的团队越来越多，团队人员呈现出微妙的分歧，高端人才比例也在慢慢增多，做些更有技术挑战的工作，势在必行。

具体自上而下的方向后文再单独展开。我们便启动了中型规模的项目，的确是给有技术追求的同学画了点饼。

然而所有的措施，反映到效果上，还是一塌糊涂。

危机

引擎团队很快被连根拔起，远走他乡，固然有外部诱惑，内部管理不善也是难辞其咎。几个同学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足以证明并没有什么外部组织在针对我们，而是全世界都在针对我们。

他们离开的原因颇有共性。要么是被高薪厚禄吸引，要么是做腻了手头的事情，要么觉得 NEXT 没有前途，要么是认为我们的差异化策略太怂，只敢做小游戏，深深鄙视我们。

我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我比员工拥有更多的信息，知道后续工作室的发展方向，也知道互娱上层对我们的认可和支持。

可是从我嘴里说出的任何话，在员工那里，都会认为是在画饼，是在迎合他们，想要束缚他们自由的翅膀。

比如引擎团队想自己做个 FPS 游戏，我们会说，技术研究继续做，我们找一个靠谱的策划，来和团队一起想清楚方向。引擎团队嘴上说好，脚下抹油，对我们投了反对票。因为他们不相信什么差异化，觉得我们是因为其他工作室在做类似产品，所以不敢继续做。

再比如我们说互娱很看重我们的新方向，愿意持续投入。而员工已经在传工作室没多少收入，肯定活不过年底。

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说服员工，也需要更多的措施，防止休克。

NEXT Gallery

NEXT Playground 001: OWO

绝境

引擎组和其他程序的流失，还不是孤例。

更严重的，还是美术团队的批量离去。

美术人员有一个特点，工作的依赖性比较少，很多美术工作不需要彼此依赖，不比程序或者策划。比如大量关卡制作，都是可以由多个子团队各自独立进行的。这就让组建美术团队变得更容易。

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当我们想补人的时候，就是优点，因为依赖性小，即插即用，招来就能快速上手。当其他工作室想补人的时候，就是缺点，因为他们想要多少，我们就流失多少，对方完全不用考虑是不是能适配，是不是能消化。

由于专业方向的轻度重叠，所以我们这里的美术开发人员特别适用于其他工作室的团队。要起项目，缺人了，到 NEXT 补充几个即可。

对于小可爱游戏，一部分做惯大产品的美术也是不能满意的，一看隔壁盛情邀请，想到自己的产品不够霸气，很多美术也就从了。

中间有一度，工作室每个孵化项目都是一堆策划程序大眼瞪小眼，在关键岗位缺乏美术。

坏消息是，明天会更糟。但绝望中，也有好消息。根据我们的预估，明天虽然很糟糕，但应该比后天还是好一点点。

攻守

流失，持续了数月。

解决问题，还是要靠开源和节流。

招聘的马力全开，要从外部补充新鲜血液。开源永远是有效的，我们开始触达各路高端人才。

而节流，则要直面内部竞争，和员工的不认可。

根据内部人事规则，针对流失的性质，做了点策略调整，控制流失的节奏。其他工作室取攻势，我们就取守势，攻讲究一击必中，守讲究太极绵柔。看清对方招聘目的，打乱正常节奏，流程适当减缓，时不时守中带攻，也去挖一个对方的高端人才。

对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守成。内部的挽留，也在持续进行。留存老用户，比拉新用户更重要。我们和想走的员工一一深谈，逐渐也整理出了一个 Pattern。

先谈生存保障。上层对 NEXT 是认可的，今年的部门考评得了很高的评价，是从业那么久从来没有见过的。

再谈实际收益。今年工作室情况不错，即使年终奖是大锅饭，应该也不会差。何必去争取一个不清晰的未来呢？

再聊机遇理想。商业游戏永远有机会做，创意发挥的空间，错过了就不好找。你难道希望老了以后，和孙子讲当年的故事，说爷爷做了一辈子的升星升品，把一件装备拆成几百个碎片卖？

最后补一句，高端产品我们也有，也能追求一点技术发挥。这句通常比较小声，因为当时，还真没有这样的产品。。。

生活，就是柴米油盐的琐屑。面临分手，谈理想，谈现实，掰开扯开，聊到细节，总希望有一个点能击中员工内心柔软的部分。

成长

能做的都做了，时间会给你答案。

常常在想，如果自己回到一切发生前，会不会有更好的决策，改变一切。如果我们跳出当时的局限视野，站在更高的角度，回望当时的困境，也许会有更深刻的理解。

所有的外因，并不可控，内部外部竞争，无法预测。所以真正的原因，还是要从内部找起，我们确实在一些地方，做得不尽如人意。

首先是的确忽略了一部分员工的诉求，一个组织，有自我追求，而一个员工也有，这些方向会有不匹配的地方。我们意识到有部分员工想做高端游戏的决心如此坚决，已经太晚，启动新的方向时，已经有很多人萌生去意。

其次对于创意游戏的方向，缺乏更多的宣导，没有给予大家足够的信心。这一块即使复盘，也没有办法做得更好了，因为这个方向，也是边做边得到肯定，死神项目的小成功，也让我们坚定了信心。但信心来不及传导到每一个员工，流失就开始了。

最后内部大幅度的管理方式调整，让很多人不适应。新的文化，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调整中各种没有明确的流程细节，让 NEXT 呈现出巨大的不确定性。多数人是不顾一切，想要避免不确定性的，安全感总是人的最高需求。

结论就是，我们肯定可以做得更好，但组织创新的代价，或多或少，总还是要付出的。

饱和攻击

数月后，敌军攻势渐缓。密探来报，我们通过自杀性的饱和攻击，打败了其他的工作室。大量 NEXT 员工流失，终于让他们招满了人，再也无力发起新的攻势。这个结局，和《三体》中黑暗丛林法则的恐怖平衡，颇有相似之处，只要你敢再招人，我就敢再放人，撑死你！

从此，彼此相安无事，我们和其他工作室，重新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尾声

危机过后，风平浪静。也许，正在酝酿下一次危机。

数月后，闲聊中，大家聊起了黎叔的各类私人收藏，海量的游戏和唱片，突然有人问我：你收藏什么吗？

我内力为之一滞。我收藏什么呢？我又该收藏什么呢？我陷入了沉思。

收藏，不是代表着中产阶级的品味吗？我又该怎么营造自己有品位的错觉给他们呢？

不，我绝不能承认自己的没什么高尚的收藏趣味。纵使手上没活，心中没底，但嘴上不怂。真的名士，是敢于满嘴跑托马斯小火车的。

我竭力在微信前正襟危坐，输入我的志向和追求：

“我收藏和你们一起工作的美好回忆啊。“

以此纪念，那些艰难的岁月。

第一季终。

致谢

感谢 NEXT Studios 的投资人，没有你们的支持，就没有 NEXT；

感谢各个竞争的内部工作室，竞争，让我们彼此促进；

感谢各内部支持部门，对 NEXT 在流程上开了无数绿灯。

更要感谢 NEXT 的小伙伴，你们的事迹，更多的项目、技术，即将在第二季一一展开。

第二季预告

三年规划 / 新的龙珠 / 创意游戏生产线 / 技术探索 / AA 游戏？ 各个产品的幕后细节，即将一一展开。

休息+酝酿一周，Dec 24th，新的喜怒哀乐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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