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声明
《诗艺》是一本介绍文学、品位,以及博尔赫斯本人的书。一九六七年秋,博尔赫斯到哈佛大学客座演说,就历代作家和文本展开对话,娓娓道来,收放自如。本书以演说的录音带为基础编辑出版,广征博引,涉及从古到今许多文学现象
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想学一下写作,而卡尔维诺那本《新千年文学备忘录》(又名《美国讲稿》)实在看不懂又不好做笔记,偶然间发现了博尔赫斯的诗艺,简直就捡到宝了,所以我就做笔记搬上来了,分享给大家(最重要的是这本好懂多了……)。
说是笔记,但其实我的部分真的不多……严格来说,甚至有抄袭的危险,所以我尽可能加好多好多私货上去,如果各位读得不爽或欲一窥真容,不妨去买一本,小小的,也不贵(没错,我就是在打广告)。文中的“我”既是博尔赫斯,又是台下的大学生,或者两者都是,甚至也是此时正在阅读的你。
市面上都有不少教人写作的课程或书籍,很多都是一套公式,如xxx(请自行脑补)。我也看过不少,起初也觉得挺好的,说得不错,但就是感觉缺了什么,我总感觉把故事概括为一个公式怪怪的。文学并不是数学之类的东西吧?它应该有些神秘的成分在里面。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向这些从来没听过的无名之辈学写作,倒不如向写出经典作品的一流作家请教。当然啦,经典作家好像都顾着写作品了,没什么分享心路历程,不过还是有一些的,例如这本《诗艺》(如果以后有空再推荐其他的,我也没读过多少……想想纳博科夫的文学讲稿吧,厚得吓人……)。
其实,除了故事公式之外,也应该还有其他写出好故事的方法(我甚至觉得故事公式某种程度上束缚了我们,有时候会让人写出“死”故事)。我希望从博尔赫斯的《诗艺》找到答案,结果——
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去发现吧!
第一讲 诗之谜
首先,我要明白地告诉各位可以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或者说呢,不能得到什么。这场演讲的标题是“诗之谜”,而整场演讲的重点就在一个“谜”字。你可能认为我已经找到阅读谜题的正确方法,但事实上,我没有什么惊世的大发现可以奉告。我的大半辈子都花在阅读、分析、写作(或者是说让自己写作),还有享受上(这一项最为重要)。在享受人生方面,最后结论是我要在诗中“小酌”一番。的确,每次面对空白纸张的时候,总会觉得我必须要为自己重新发掘文学。所以,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满腔的疑惑。
伟大英国作家与梦想家,托马斯·德·昆西写过——发现新问题跟发现解决老问题的办法比较起来,其实同等重要(确实,尤其在今天)。不过,我还是无法提供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能分享经年累月以来的疑惑。你不用担心,因为哲学不也是一段记录印度人、中国人、希腊人、学院学者、柏克莱主教、休谟、叔本华及种种的困惑史而已么?
我只要翻阅到有关美学的书,就会觉得不舒服,感受自己在阅读一些从未观察星空的天文学家的著作。我是说,他们好像把诗当成一件苦差事,而不是诗应有的样子,即热情与喜悦。比方说,我满怀崇敬的心情来拜读贝内德托·克罗齐在美学方面的著作,而我也曾作过这样的定义“诗和语言是一种表达(expression)”。抛开这个定义的瑕疵,我们先慎重地接受它,然后才开始尝试其他可能。我们尝试了诗;我们也尝试了人生。而我也可以很肯定地说,生命就是由诗篇所组成的。诗并不是外来的——正如我们所见,诗就埋伏在街角那头,诗随时都可能扑向我们。
现在,我们容易陷入这么一个误解:认为我们在读诗歌书籍,我们就是在读诗了(如荷马、《神曲》、弗雷·路易·得里昂、《麦克白》)。不过,书本只不过是诗的表达形式而已。爱默生说过,图书馆是一个魔法洞窟,里面住满了死人。当你展开这些书页时,这些死人就能获得重生。柏克莱主教也写过,苹果的味道其实不在苹果本身——苹果本身无法品尝自己的味道——苹果的味道也不在吃的人嘴巴里头。它需要两者之间的联系(我不由想起了胡塞尔的现象学)。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一本书,一套书,或许也在一座图书馆身上。究竟书的本质是什么呢?书本是实体世界当中的一个实体。书是一套死板符号的组合,一直要等到正确的人来阅读(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书中的文字——或者是文字背后的诗意,因为文字本身也只不过是符号而已——这才会获得新生,而文字就在此刻获得了新生。(博尔赫斯说过“每一本书,都在被每一个读者持续不断地更新着。”)
我现在想到了一首大家都知道的诗;不过或许你们从未注意到,这首诗其实有点奇怪。完美的词藻在诗中看起来一点都不奇怪;它们看起来好像都很理所当然(完美的诗歌自然天衣无缝),所以我们很少会感激作家们经历过的痛苦。这首诗是一百多年前住在伦敦的一位年轻人写的(我想他就住在汉普斯坦吧!),他就是约翰·济慈,后来死于肺病。《初读查普曼译荷马史诗》(On First Looking into Chapman’s Homer),这首诗奇怪的地方在于内容写的就是诗的经验。你一定会背这首诗,不过我还是要各位再听一次最后几行是如何的波涛汹涌、如雷贯耳。
之后我觉得我像是在监视星空 一颗年轻的行星走进了熠熠星空, 或像是体格健壮的库特兹他那老鹰般的双眼 盯着太平洋一直瞧——而他所有的弟兄 心中都怀着荒诞的臆测彼此紧盯—— 他不发一语,就在那大然山之巅。
我们在这里就有了诗意的体验。乔治·查普曼是莎士比亚的好朋友兼死对头,他当然已经作古,不过就在济慈读到他翻译的《伊利亚特》或《奥德赛》的时候,突然间他又活了过来。我想莎士比亚在写以下几句时,心中想到的一定是乔治·查普曼:“是否他的伟大诗篇声势壮盛,/要前去掠劫你这稀世之珍?”
这诗里头有一个字对我而已相当重要:《初读查普曼译荷马史诗》。在我阅读济慈这几行巨力万钧的诗句时,我想或许我只是忠于我的记忆而已。或许我从济慈的诗所真正得到的震撼,远远来自我儿时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记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大声朗读这首诗的印象。事实上,诗与语言都不只是沟通的媒介,也可以是一种激情,一种喜悦——当理解这个道理的时候,我不认为我真的了解这几个字,不过却感受到内心起了一些变化。这不是知识上的变化,而是发生在我整个人身上的变化,发生在我这血肉之躯的变化。
我想济慈读过《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等多本大部头之后,他是否也感受到了这股震撼。我认为第一次阅读诗的感觉才是真实的感觉(我想,如果一首诗第一次没有抓住你,以后就很难抓住你了),之后我们就很容易自我沉溺在这种感觉中,一再让我们的感官感受与印象重现。这可能是单纯的忠于原味,可能只是记忆的恶作剧,也可能是我们搞不清这种热情是我们现在有的,还是从前就感受过的。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每次读诗都是一次新奇的体验。每次我阅读一首诗的时候,这样的感觉又会再度浮现。而这就是诗。
我曾经读过一个故事,美国画家惠斯勒有一次到巴黎的咖啡馆,那边有人正在讨论遗传、环境、政治局势等等会影响艺术家之类的论点。惠斯勒这时开口说话:“艺术就这么发生了。”也就是说,艺术本身有一些神秘的成分。而我就要用一种全新的观点来诠释他的论点,我会说:“每当我们读诗的时候,艺术就这么发生了。”
书籍史
或许我要先简短介绍一下书籍史。就我记忆所及,希腊人并没有充分使用书籍。当时大多数人的伟大导师都不是伟大的著作家,而是演说家(想想毕达哥拉斯、基督、苏格拉底、孔子,还有佛陀吧;如今来看,演讲作为一门艺术已经没落,丘吉尔也是因此才拿诺奖的吧)。我记得萧伯纳说过,柏拉图是创造苏格拉底的剧作家,就像是那四位福音传教者创造耶稣一样。这种说法或许有点夸大,不过有一定的真实性。柏拉图用一种相当轻蔑的态度讨论书籍(斐德罗Phaedrus,275d):“书是什么东西?就像是一幅画,书好像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不过,如果我们问它问题的话,它是不会回答的。然后我们就认为它已经死了。”为了让书本起死回生,他创造了柏拉图的对话录——很高兴这是为我们而做的——这本书也预先解决了读者的困惑与疑问。
不过我们也会说,柏拉图对苏格拉底是怀有殷切渴望的。苏格拉底死后,柏拉图常会自言自语:“要是苏格拉底的话,他会对我这个问题说些什么呢?”然后,为了想要再次惠顾这位他所挚爱的大师的声音,他才写下这些对话录。有些对话中,苏格拉底代表真理。但有些,柏拉图会刻意夸大他许多情绪。有些对话没有结论,因为柏拉图写的时候,他都还在思考;当他写下第一页时,还不知道最后一页的结论呢!(我想,大部分作家也是如此,谁下笔的时候会想到下一页是什么呢?如果书真的有自己的意志,恐怕作者也只能服从吧)他放任思绪漫游,也让这样的情绪戏剧化地感染到其他人身上。尽管苏格拉底已经饮鸩自尽,不过我想柏拉图主要目的就是营造苏格拉底还在他左右的幻象。我觉得这种说法是真的,因为在我的生命当中也曾深受多位大师亲炙。我很骄傲能够成为他们的门生——我也希望自己是个合格的好学生。每当我想到我的父亲,想到伟大的犹太裔西班牙作家拉斐尔·坎西诺-阿森斯,想到马赛多尼欧·费尔南德斯的时候,我也会想要听到他们的声音。有时候我还会训练自己模仿他们的声音,为的就是希望自己也能够有跟他们一样的思考方式。他们总是与我同在。(也许,拥有一个好老师的学生总是会这么想吧)
我还有另一句名言,一位教堂神父说,把一本书交到一个无知的人手中,跟把剑交到小孩子的手中是一样的危险(尼采和马克思听到这句话不禁默默流泪……)。所以说,对古人而言,书只不过是暂时的替代品而已。在塞内加许多的书信当中,有一封是他向大图书馆抗议的信;很久以后,叔本华也写到,很多人误以为买了一本书也就等于买了整本书的内容了(看到这句话,我流下了五味杂陈的泪水)。我有时候看到家中的藏书,会觉得在我把这些书全部读完之前,我恐怕早就已经翘辫子了,不过我就是无法抗拒继续购买新书的诱惑(无法抗拒……)。每当我走进书店找到一本与我的兴趣有关的书——比如说是有关古英文或古斯堪的纳维亚的诗文——我就会对自己说,“我不能买这本书,真可惜,因为家里早已经有一本了。”
同是古代哲人,东方哲学家对于书却有另一套不同的看法。东方有一种天书(Holy Writ)的观念,也就是一些由神明写成的书(所以常人往往难以参透其中奥秘):《古兰经》《圣经》《易经》等种种这样的书籍。套用施本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一书讨论过的实例,伊斯兰教神学家认为《古兰经》早在世界诞生之前就已存在。《古兰经》虽然以阿拉伯文写成,不过伊斯兰教徒却认为《古兰经》的存在还在语言之前。当然,也有人不认为《古兰经》是上帝亲笔所写,而认为《古兰经》具体呈现出所有上帝的特质,即他的正义,他的慈悲,以及他所有的智慧都可以在书中找到。
随后,这种天书的观念也传入了欧洲——我想,这种观念也不全错。萧伯纳有一次被问道(我好像常常引述他的事迹),《圣经》究竟是不是圣灵的作品?他回答:“我觉得圣灵写过的书不只是《圣经》而已,而是所有的书。”当然啦,这很难——不过,我认为所有的书的确都值得你来阅读。我想,荷马在与灵感交谈的时候也是这个意思(这是什么典故,有人知道吗)。这也是希伯来人与弥尔顿的观念,他们认为圣灵的殿堂是如此圣洁,也是人类纯真的心灵所在。在我们比较不那么绮丽的神话里头,我们谈到了“下意识”(subliminal self),即“潜意识”(subconscious)。当然了,跟缪斯女神或圣灵的文字相比,这些文字是有点粗野。(我们仍然要忍受我们当代的神话。因为其实这些文字在本质上都是相同的。)
我们现在要谈论“经典”(classic)的概念。我必须承认,我认为书本并不真的重要到需要我们精挑细选,然后还要我们迷迷糊糊地崇拜(无数人皆已中枪)。不过书本真的是美的呈现。而书本也真的需要如此,因为语言是永远不断在变更的。
我个人非常着迷于字源学,而我也要提醒各位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字源。比方说,英文里有一个动词叫“嘲笑”(totease)——这是相当调皮的字,代表一种玩笑。在古英文里头,teasn这个字的意思是“用剑伤害别人”;法文里,navrer的意思是“用剑刺穿别人的身体”。接下来我们要讨论另一个古英文字preat,你可以在《贝奥武甫》开头第一句找到这个字,意思是“一群愤怒的群众”——也就是说,这个字就是“威胁”(threat)的来源了。如此一来,字源就可以如此无止境地循环下去(我忽然想到社会学上有个概念也是说不断循环指向下一个事物的,但就是忘了叫啥,索引性表达?互动仪式链?)。
诗歌举例
现在让我们讨论一些特殊的诗句吧。我从英文里举例是因为我个人对英国文学有特别的喜好。英文里头有例子:诗自己创造出自己。例如,我并不认为“生命的终止”(quietus)以及“锥子”(bodkin)这两个字有多美;相反的,我会说这两个字还有点粗俗呢。不过,只要我们想到这一句话,“而此时他自己尽可以自求解脱/只需一把小小的匕首。”(When he himself might his quietus make/With a bare bodkin.)我们又会想到哈姆雷特说过那一番伟大的话了。因此,这些文字之所以为诗,是因为文字背后的情境——这些字眼在现代大概都没人敢用了,因为这些字现在都成大家喜欢引用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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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们也有其他例子,或许还要更简单一些。就让我们引用一本全世界最有名的书的标题:《匪夷所思德拉曼查绅士堂吉诃德》(Historia del ingenioso hidalgo Don Quijite de la Mancha)。Hidalgo这个字在今日涵义或许有一定威严,不过塞万提斯写下这个字的时候,hidalgo的确代表了“乡间绅士”的意思。至于堂吉诃德这个名字,其实是相当滑稽的,就像许多狄更斯小说里头的角色一样:匹克威克(Pickwick)、史威乐(Swiveller)、瞿述伟(Chuzzlewit)、退斯特(Twist)、史魁而(Sguears)、愧而普(Quilp),如此种种。接着我们会看到“德拉曼查”(de la Mancha)这几个字,在诗文当中听来或许会有点诗意,不过塞万提斯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用意也许只是让几个字听起来有点像是“来自堪萨斯市的堂吉诃德”。这样你应该了解这些字的意思有了多大的改变,也因此变得多么尊贵了吧。你也看到一个奇怪的事实:一个老兵作家开了“拉曼查”(La Mancha)这么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却使“拉曼查”成了文学史上最为流传久远的字眼之一。
我们现在来举另一个诗也面临改变的例子,一首由罗塞蒂所写的十四行诗,这首诗叫《涵盖一切》(Inclusiveness),比较不那么美,也比较没那么受人注目。这首诗是这么开头的:
男人注视沉睡中的小孩时在想些什么? 而这张脸注视父亲冰冷的脸又在想些什么? 或许他是忆起母亲亲吻他的双眸, 在他父亲追求母亲的时候,她的吻该有多柔?
电影的问世教导了我们迅速跟随影像的本事,所以我想这几行诗在今日读来,或许还比八十年前刚完成的时候更为鲜明吧。在第一行诗,“男人注视沉睡中的小孩时在想些什么?”我们看到一位父亲俯身注视沉睡中小孩的脸。在第二行诗,就像是在一出好电影里我们会看到的影像转换技巧一样:我们看到了孩子的脸俯身在面生的父亲的脸上。或许我们近来在心理分析的研究让我们对这几行诗更为敏感吧:“或许他是忆起母亲亲吻他的双眸/在他父亲追求母亲的时候,她的吻该有多柔?”当然,在这里我们可以感受到英文母音的温柔,像是“沉思”(brood)、“追求”(wooed)这几个母音的美感。“追求”这个字的美感就在字面本身——不在于“追求她”,就单单只是“追求”而已。这个文字本身就已经余韵无穷了。
不过也有其他形式的美。我们就举一个曾经相当普遍的形容词吧。我不懂希腊文,不过我觉得希腊文真的像oinopa pontos,翻译成普通英文的话就是“暗酒色的大海”。我料想“暗”(dark)这个字是为了让读者更容易明了才偷偷放进去的。或许这句话的翻译是“如酒般的大海”,或是其他类似的意思。我可以确定荷马(或是其他许多记录荷马的作家)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他们脑子里想的就是大海;这个形容词用得相当直接。不过到了现代,在我们尝试过这么多花哨的形容词之后,如果我或是任何一位在座的仁兄也写了“暗酒色的大海”,就不只是重复希腊人当初写过的诗了。相反的,这是重返传统。当我们讲到“暗酒色的大海”,我们想到荷马以及他和我们之间长达三千年的差距。所以尽管写下的字或许有所雷同,如“暗酒色的大海”,我们其实还是写了一些跟荷马当初完全不同的东西。
照此说来,语言是会转变的;拉丁人都知道这一点。而且读者也在转变。这就带领我们回到了希腊人一个古老的隐喻——这是一个比喻,或许也是一个事实,就是没有人能够把脚放到同样的河水里两次。我想,这里面有点恐惧的成分。一开始我们很容易会想到河流是流动的:“当然啦,河水一直在流动,因此河水也一直都在改变。”接下来,我们心中可能会涌现一股畏惧,感受到了我们也在改变——我们跟河水一样也一直都在改变,也很容易幻灭。(高中政治表示不同意233)
无论如何,我们都毋须太过担心经典作品的命运,因为美是永远与我们同在的。我要在此引用另一首勃朗宁的诗,他如今或许已被大家遗忘。他说道:
就当我们处在最安逸的时刻,我们会感受到一股夕阳般的温暖, 一种对花钟的遐想,有人过世了吧, 就像是欧里庇得斯悲剧中歌舞团的结尾一样。
这首诗的第一行就已充分告诉我们:“就当我们处在最安逸的时刻……”也就是说,美就在身边围绕着我们。或许是以电影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或许是以某种通俗歌曲的形式;我们甚至可以在伟大或是知名作家的作品中找寻到这种感觉。
既然我刚刚提到一位教导过我的已逝大师拉斐尔·坎西诺-阿森斯,他写过一首很棒的散文诗,他在诗中请求上帝保佑他,把他从美中拯救出来,因为,他如此说道“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的美了。”(我的想法刚好相反,丑征服了世界)他觉得美已经征服世界。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个快乐的人(我希望自己在六十七岁人生成熟的年纪达到真正的快乐),也依然觉得美的确环绕着我们。
https://zhuanlan.zhihu.com/p/35854578(了解一下西班牙吧)
一首诗是不是出自名家之手,这个问题只对文学史家显得重要。为了方便讨论,假设我已经写下一行相当美的诗。一旦我写下了这一行诗,这一行诗对我来说就一点也不重要了,因为,正如我所说过的,这一行诗是经由圣灵传到我身上的,从我的潜意识自我中浮现,或许是来自其它的作家也不一定。我常常会觉得,我只不过是在引用一些我很久以前读过的东西,写下这些东西不过是重新发掘。也许诗人都籍籍无名的话,这样子还会好一点。
我谈到了“暗酒色的大海”,而且既然我的兴趣是古英文,我也要回顾一些我觉得相当美的古英文诗句。我会先用当代英文说一次,然后我还会再用第九世纪较为僵硬、母音也比较长的古英文再说一次:
白雪自北方飘落; 冰霜覆盖了旷野; 冰雹覆满了大漠, 这种子最为冷冽。 Norpan sniwde hrim hrusan bond hægl feol on eorpan Corna caldast
这让我们再度回到我所说的荷马:当大诗人写下这几行诗的时候,他只不过是记录发生过的事而已。这种情形在公元九世纪当然是相当奇怪的,因为当时的人都是用字源、寓言意象等种种来思考的。而他只不过是诉说一些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而已。不过现在我们读到这首诗的时候,
白雪自北方飘落; 冰霜覆盖了旷野; 冰雹覆满了大漠, 这种子最为冷冽……
这里面可是诗中还有诗。这首诗是由一位默默无闻的撒克逊人在北海岸边写下的——我想大概是在诺森柏兰写的吧;这几行诗是如此的直接、如此的坦率、如此的哀戚,经过了几个世纪流传给我们。因此就有两种情况:其中一个不用多说,时间贬低了诗的价值,文字随着时间也失去了它的美;另一种情况是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降低诗的评价,反而更丰富了诗的内涵。
诗的定义
我打从一开始就谈过诗的定义了。总结说来,我要说我们都犯了一个常见的通病:我们常会因为无法为某些东西下定义,就说我们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我们如果是处在一个切斯特顿式的情绪下(我认为这是最佳的情绪状态之一了),我或许会说我们只有在完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才能为某些事情下定义。
例如,如果要我为诗下定义的话,这会让我忐忑不安的。如果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我就会说这样的话:“透过文字艺术化的交错处理,诗可以表达出美的事物。”对于字典或教科书来说,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答案,不过我们还是觉得过于薄弱。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一种不但能够鼓舞动手写写诗,还要让我们心领神会的感觉(我十分赞同,因此特朗斯特罗姆说“诗是醒着的梦”)。
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诗。我们对诗可以说是已经知之甚详,我们无法用其他的文字来为诗下定义,就像我们无法为咖啡的味道下定义,或许无法为红色黄色,无法为愤怒、爱与仇恨,或是日出日落,还有对国家的爱来下定义一样。这些东西的感受已经深藏在我们的内心当中,只有透过我们共有的符号来表达。既然如此我们干嘛还需要其他文字?
你或许对我所举的例子无法苟同。或许我明天会想到更好的例子也不一定,或许我应该引用另一段文字才是。不过既然各位也都能随意举例来理解,所以也就毋须太过在意我所举的例子。大家都知道要到哪里去找诗。当你读到诗的时候,你会感受到诗的质感,那种诗中特有的悸动。
总括来说,我引用了一句圣奥古斯丁的话,我觉得用在这里相当贴切。他说:“时间是什么呢?如果别人没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是知道答案的。不过如果有人问我时间是什么的话,这时我就不知道了。”而我对诗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们通常不太会对定义的问题感到困扰。不过这次我真的是茫然无知,因为我对抽象式的思考一点都不在行。不过接下来,我会列举一些比较具体的例子。我会谈谈隐喻,谈谈文字中的音乐,谈谈诗是不是有可能翻译,以及说故事的方法——也就是说,我会谈到史诗,谈到这种最古老、也或许是最英勇的诗体。不过我会作出什么结论呢,就连我自己现在也不知道。最后我会以一场名为“诗人的信条”的演讲作为整个讲座的总结,那时我会为自己的生涯辩护,请你们放心,接下来的讲座不会再像今天第一场这样既笨拙又零散了。
-------附录-------
这里推荐我最爱的另一位诗人:特朗斯特罗姆,他是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他给予诺奖光辉,而非相反(他一生只写了200多首诗)。下面贴上他22岁出版的第一本诗集《17首诗》的第一首诗(这就是令人羡慕与妒忌的天才啊),以及一段采访。文学内核是共通的,愿你从中得到美妙的启发。
问:你受过哪些作家影响?
答:很多。有艾略特、帕斯捷尔纳克、艾吕雅和瑞典诗人埃克洛夫等人。
问:你认为诗的特点是什么?
答:凝练。言简则意繁。
问:你的诗是否和音乐有着密切的联系?
答:我的诗深受音乐语言的影响,也就会形式语言、形式感、发展到高潮的过程。从形式上看,我的诗与绘画接近。我喜欢画画,少年时我就开始画素描 。
问:你对风格是怎么看的?
答:诗人必须敢于放弃用过的风格,敢于割爱、消减。如果必要,可放弃雄辩,做一个诗的禁欲主义者。
问:你的诗,尤其早期的诗,试图消除个人的情感,我的这一感受对不对?
答:写诗时,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运或受难的乐器,不是我在找诗,而是诗在找我,逼我展现它。完成一首诗需要很长时间。诗不是表达“瞬息情绪”就完了。更真实的世界是在瞬息消失后的那种持续性和整体性,对立物的结合。
问:有人认为你是一个知识分子诗人,你是怎样看的?
答:也有人认为我的诗缺少智性。诗是某种来自内心的东西,和梦情同手足。很难把内心不可分的东西分成哪些是智性哪些不是。它们是诗歌试图表达的一个整体,而不是非此即彼。我的作品一般回避寻常的理性分析,我想给读者更大的感受自由。
问:诗的本质是什么?
答:诗是对事物的感受,不是再认识,而是幻想。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诗最重要的任务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
序曲 醒,是梦中往外跳伞。 摆脱令人窒息的旋涡 漫游者向早晨绿色的地带降落 万物燃烧。他察觉——用云雀的 飞翔姿势——强大的树根 在地下甩动着灯盏。但地上 苍翠——以热带风姿——站着 高举手臂,聆听 无形抽水机的节奏。他 沉入夏天,漫漫沉向 夏天刺眼的坑洞,沉向 太阳涡轮下抖颤的 脉管湿绿的棋盘。于是停住 这穿越瞬息的直线旅程,翅膀张成 汹涌水面上鱼鹰的栖息 青铜时代小号 被禁的音调 悬挂在深渊上空。 在一天最初时空,知觉把握世界 就像手抓住一块太阳热的石头 漫游者站在树下。当 穿越死亡旋涡之后 是否有一片巨光会在他头顶上铺开。
感谢分享!我也去看看。最近还发现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也是讲故事的(话说我是在哪儿看到的来着?)
@sdj大傻:啊!终于有人评论啦!好开心~~~哈哈哈我最近也在看诗学来着,本来下一本的计划是略萨的《给青年小说家的信》,现在有点事就换了,诗学也不错,就是小小的但很难懂……
看到济慈就想起《海伯利安的陨落》,那真是写给济慈的情书啊
@sdj大傻:海伯利安早已久仰大名,但就是没啥机会去看,听说里面确实引用了不少济慈的诗歌~
_(:з)∠)_老哥原来你是原文摘录啊,吓得我都不好意思说话了,满脑子都是“我读书少……”
@sdj大傻:噗嗤……其实我也不太想这样做笔记的,但第一次嘛,而且感觉有些东西一经概括就会流失,下次做笔记就换种形式~~~
我读博尔赫斯也是有这种感觉,他读的书太多了……“作家中的历史学家”可不是名不虚传啊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