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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电子游戏史（五）：互联网狂潮（1992-2007）
• 《台湾电子游戏史》文章专栏

电子竞技：从幕后到台前

新世纪以来，台湾地区游戏产业呈现出更加多元的发展态势，线索也更为复杂。从本期开始，我将尝试以行业细分的视角来论述台湾游戏过去十几年的发展变化。

早在上世纪末，部分电竞游戏就借台湾游戏界与国际接轨之便登陆宝岛，电子竞技从此在台湾地区起步 ^[1] ，同时也为第一代本土电竞选手在世界电子竞技大赛（WCG）上崭露头角打下了基础。

2000 年，第一届 WCG 于韩国举办，台湾地区作为创始会员参赛，选手黄裕贵获得《帝国时代 2》亚军。到了第二届 WCG，曾政承在该项目一举夺冠，成为台湾地区首位国际电竞比赛冠军，他本人也被冠以“电玩小子”的名号。2003 年是台湾选手在 WCG 舞台上发挥最出色的一年，代表队共计夺得四枚奖牌，其中包括《魔兽争霸 3》团体赛和《神话时代》（Age of Mythology）团体赛的金牌。

以曾政承为代表的选手们让电子竞技成为台湾社会的热议话题之一，但电子竞技在被更多台湾民众知晓的同时，也引发了不小争议。有人认为：“2001 年的‘曾政承现象’使台湾民众误以为电子竞技也属于脑力活动，实际上，电竞不仅无法提升青少年的智慧与创造力，还让他们借虚拟世界逃避挫折，从而丧失应有的社会能力 ^[3] 。”

曾政承夺冠后的十余年里，对于电竞、网络游戏乃至电子游戏，台湾社会一直存在“积极看待”和“视为妖魔”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尽管不断受到质疑与反对，电子竞技依旧在台湾地区扎根并发展壮大。2001 至 2002 年间，中华职业电玩联盟（PCGA）和台湾电玩竞技大联盟（TCGL）先后成立，但由于赞助、资金分配以及转播方式等问题，它们不久便宣告解散 ^[4] 。不过，两个联盟的成立以及自本世纪初以来不断涌现的赛事表明 ^[5] ，电子竞技在台湾地区拥有极大发展潜力，在这样的背景下，职业电竞联赛应运而生。

[1] 例如《帝国时代》（台译《世纪帝国》）系列。1997 年末，《帝国时代》在台湾上市，由于首作在台销售成绩优异，微软决定在续作中追加中文本地化。1999 年末，《帝国时代 2》登陆台湾。
[2] 此图图源不明，如涉及侵权请告知。
[3] 林进生：《电玩小子带来的迷思与省思》，《师友月刊》，2002 年 2 月，第 32-34 页。转引自蔡杰：《台湾电子竞技产业现况初探——以台湾电子竞技联盟（TeSL）为例》，国立台北教育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 年，第 32 页。
[4] 蔡杰：《台湾电子竞技产业现况初探——以台湾电子竞技联盟（TeSL）为例》，第 89-93 页。
[5] 援引唐周毅于 2008 年发表的《电子竞技运动之发展与策略》一文，蔡杰在注释 [4] 的文章中提到：在 2001 年，台湾地区就举办了超过 30 场电竞赛事，其中 10 场赛事的奖金更是超过百万新台币。中华电信自 2001 年起举办的 HiNet 网络游戏大赛尤其值得一提，举办比赛的初衷不仅是吸引专业电竞选手，也希望广大玩家参与其中。经过 2007 年和 2011 年两次转型，该赛事如今成为一个以音乐与学习为主题的教育平台。

职业联赛时代

2008 年，以智冠、华义国际、游戏橘子为代表的游戏厂商联合三立电视与金星制作等企业，共同成立了台湾电竞股份有限公司，以此为基础，台湾电子竞技联盟（Taiwan eSports League，简称 TeSL）诞生，台湾电竞由此正式迈入职业联赛时代。这一年也被台湾游戏界称为电竞元年。

联盟初创时共有三支队伍：华义国际旗下的华义 Spider、游戏橘子旗下的橘子熊，以及由联盟直接管理的电竞狼。比赛项目也仅有《特种部队 Online》（Special Force Online）^[6] 和《跑跑卡丁车》^[7]。整个 2008 年，TeSL 共举办了 40 余场比赛，最终华义 Spider 夺得年度总冠军。同年，华义 Spider 代表台湾地区出战《特种部队 Online》世界杯，更是一举摘得桂冠。

接下来几年，TeSL 稳步发展，不仅旗下队伍和比赛项目的数量逐渐增加，且赛事转播方式也得益于同纬来电视台合作，从实况录像升级为现场直播。2010 年，TeSL 将甲组电竞联赛的上半赛季总决赛与《特种部队 Online》校际杯结合，设立了台湾电子竞技公开赛（TWOP），该赛事也创下了电子竞技在台的收视率新高 ^[8] 。

在 TeSL 成立同期，台湾地区还存在另一个试图推动职业联赛的电竞组织，这便是阿兹特克电子竞技联盟。从 2008 年开始，联盟母公司阿兹特克开始以阿兹特克杯为名，组织各项电竞赛事；2009 年前后，该联盟创办了阿兹特克明星联赛（ASL），赛事项目涵盖 PC 和主机平台上的多款热门竞技游戏，并向普通玩家开放参与通道 ^[9] 。

经过几年办赛经验的积累，联盟在 2009 年末宣布，将于次年举办全新的阿兹特克职业联赛（APL）,致力于让选手待遇和赛事规格达到职业水平 ^[10] 。计划中，APL 会成立 4 支职业战队，选手们将在《反恐精英》和《街头霸王 4》两个项目上展开争夺。

为了举办 APL，阿兹特克同另外两家公司达成合作协议，但不久后三方便出现重重矛盾，导致合作只持续了不到半年。随着合作伙伴撤资，APL 也难以维系，前后经营了约三个月就宣告瓦解 ^[11] 。

[6] FPS 游戏《特种部队 Online》由韩国 Dragonfly 公司开发，于 2004 年 7 月在韩国公测。它是继《毁灭 Online》（Karma Online）之后，由 Dragonfly 开发的第二款 FPS 网络游戏。
[7] 《跑跑卡丁车》由韩国 Nexon 公司于 2004 年出品，2006 年经游戏橘子代理登陆台湾。
[8] 经过几年发展，TWOP 从最初的本土赛事逐渐迈向国际化。最后一届 TWOP 举办于 2014 年，而 TeSL 自 2015 年开始更改赛制：在台湾地区的六座城市组建六支职业战队，战队间通过主客场方式比赛。
[9] 蔡杰：《台湾电子竞技产业现况初探——以台湾电子竞技联盟（TeSL）为例》，第 93-96 页。
[10] 《阿兹特克三周年庆 APL 职业联赛明年登场 职业选秀本周开战》，GNN 新闻，2009 年 12 月 23 日。
[11] APL 失败后，阿兹特克公司做出了转型尝试。2010 年 10 月，阿兹特克与中视合作，创办了一档名为《电竞 All Star》的电视节目，但这档节目也只坚持到 2012 年 6 月，此后，阿兹特克公司逐渐被淹没在台湾电子竞技的历史中。如今，你可以在阿兹特克电子竞技联盟早已停更的 Youtube 频道中回顾《电竞 All Star》的部分内容。

艰难的正规化进程

进入新世纪第二个十年，台湾电竞在世界舞台上又收获了不少荣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英雄联盟》战队台北暗杀星（Taipei Assassins，简称 TPA）。2012 年， TPA 在洛杉矶举办的《英雄联盟》S2 全球总决赛中，击败韩国的 Azubu Frost 战队夺冠，使台湾民众对电竞的关注度迈上新台阶。

其他项目选手的出色表现也不容忽视：由林家弘与杨耀仁组成的代表队在 2012 年 ESB（European Street Battle）中斩获《拳皇 13》冠军；2014 年，在澳大利亚举行的 Shadowloo Showdown V 锦标赛上，杨耀仁与向玉麟分别夺得《拳皇 13》和《终极街头霸王 4》冠军；同样是在 2014 年，杨家正（Sen）荣登 TWOP《星际争霸 2》项目冠军宝座 ^[12] 。

在选手们屡创佳绩的同时，台湾社会也在推动电子竞技正规化和职业化，其中的标志性事件便是 2012 年 1 月台湾电子竞技运动协会的成立。该协会是官方指定的电竞事务唯一承办单位，过去十几年，它在组织赛事、参与国际比赛和代表行业与政府沟通上做出了不小贡献 ^[13] 。

尽管台湾地区的电竞之风日盛，但电子竞技却始终未被认可为正式运动项目，各界也为此付出了不少努力。2015 年 10 月，台北市产业发展局向体育署请愿，希望官方将电子竞技列为正式运动项目，获得口头同意。但当天晚些时候，体育署便发布公告，表示当前台湾仍需优先发展奥运会和亚运会项目，而电竞是否被列为正式运动项目，有待进一步取得各界共识 ^[14] 。

直到 2017 年，台湾体育署与立法机构下属的教育文化委员会才相继将“电竞技艺”与“电子竞技产业”纳入《运动产业发展条例》。同年 11 月 7 日，立法机构通过部分条文的修正案，使电竞产业正式成为台湾地区运动产业的一环，台湾电竞选手将与其他项目运动员享受同等福利保障待遇 ^[15] 。2018 年雅加达亚运会，中华台北代表队在电竞项目上获得两银一铜 ^[16] ，台湾电竞选手在国际体育大赛上的表现可圈可点 ^[17] 。

[12] 更多细节可参考：《〈星海争霸 2〉冠军台湾虫王 Sen 的电竞之路 享受比赛过程的乐趣》，GNN 新闻，2014 年 8 月 21 日。
[13] 该协会在 2013 年更名，关于它的更多信息可参考其官方网站的会史介绍。
[14] 曾上瑜：《以层级分析法论述台湾电子竞技之发展策略》，国立体育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 年，第 2-3 页。
[15] 洪逸骅：《电子竞技产业发展策略之研究》，开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1 年，第 15 页。在大陆，国家体育总局于 2003 年 11 月宣布将电子竞技列为第 99 个正式开展的体育运动项目。
[16] 电子竞技在雅加达亚运会上被列为示范项目，并计划于杭州亚运会成为正式项目。中华台北代表队在《传说对决》《英雄联盟》和《星际争霸 2》项目上夺牌。
[17] 2017 年，亚洲室内与武道运动会在土库曼斯坦的阿什哈巴德举办，中华台北队在电竞项目取得了一金一银一铜的成绩，但电子竞技只作为该届运动会的表演项目。

产学结合与“星光计划”

从 2017 年开始，台湾地区电竞行业的发展进入爆发期 ^[18] ，在此后一年多时间里，台湾选手相继在 4 项国际赛事中夺得冠军 ^[19] 。与此同时，台湾社会对电竞的包容程度也逐渐提高，2018 年的台湾大专校院运动会更是首度将电子竞技列为正式比赛项目 ^[20] 。

对于电竞产业近年来在台湾地区的爆发，究其原因，不仅是官方政策开了绿灯，也源于台湾地区致力推动电竞的产学结合——这项工作早在电子竞技正式被纳入《运动产业发展条例》之前就已经展开。2018 年 3 月，经过官方和行业人士的共同论证，台北市十信高中宣布成立电竞实验专班，学制 3 年，共计 132 学分，电竞班的目标不仅在于培养职业选手，还肩负着为电竞产业输送更多幕后人才的职责；2019 年 2 月，云林县大德工商职业学校的 6 名电竞选手同蜂鸟电竞公司签约，成立蜂鸟电竞职业战队，这是台湾第一支由校队转型为职业战队的电竞队伍；两个月后，大德工商同台南的远东科技大学达成“3+4”电竞产学合作意向，允许电竞班学生完成 3 年职业学校教育后直升大学，获得了媒体的广泛报道 ^[21] 。

在电竞产学结合上做出最大贡献的是上文提到的台湾电子竞技运动协会。协会于 2019 年 4 月在教育部体育署举行记者会，宣布成立“星光计划”产学联盟，旨在整合电竞企业与学校（高中、职高、大专院校），以培育电竞人才。

此外，协会同时还负责编写电竞教科书。谈到这方面工作，协会副秘书长冯元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 2017 年《运动产业发展条例》通过后，许多学校和单位开始重视电竞教育，电竞班也如雨后春笋般成立。但电竞班的老师们大多出身其他专业，因此需要有教科书来指导他们，如何将电竞与自身专业相结合。由于协会中有许多相关从业者，于是秘书长和理事长便提议由协会承担编写教科书的责任 ^[22] 。

[18] 此处爆发期的说法参考自钟从定主编：《电竞运动管理概论》，台北：五南文化，2020 年，第 49 页。书中，作者将台湾地区的电竞发展史分为四个阶段：探索期（1998-2008）、发展期（2009-2013）、成熟期（2013-2016）和爆发期（2017-至今）。
[19] 《台湾一年拿四座世界冠军　E.T.跪地痛哭最动容》，《镜周刊》，2018 年 1 月 22 日。
[20] 本届大专校院运动会共设《炉石传说》和《英雄联盟》两个电竞项目，分别有 13 所和 8 所学校参赛。台湾大专校院运动会每年举办一次，但从 2019 年开始，电子竞技就被移出了大专校院运动会。
[21] 可参考《远东科大与大德工商电竞 3＋4 产学合作》，中时新闻网，2019 年 4 月 30 日。两校的合作在当时被视为高中（职高）、大学和产业界三方的密切结合，并被寄予引领台湾电竞产业发展的期望。但该合作项目如今已无法在产学携手合作计划资讯网上查到，大德工商电竞队的社媒似乎也已停止运营。
[22] 《我们专访了台湾电竞教科书作者，一起深谈关于电竞教育的未来性》，Yahoo 奇摩新闻，2020 年 11 月 24 日。截至 2020 年，协会共编写出版了三本教科书，分别是《指尖下的对决：从零开始认识电子竞技》《指尖下的对决：电竞营销与新媒体传播》与《指尖下的对决：电竞游戏与赛事趋势》。

繁荣背后的隐忧

借产学结合之风，台湾地区教育体系近年掀起了开设电竞班的潮流，但繁荣之下也存在隐忧。早在 2019 年就有人指出，电竞班招生的红利期已经结束，且台湾社会面临少子化危机，各院校需要谨慎开设电竞相关课程 ^[23] 。

台湾电竞产业的隐忧不仅体现在教育体系中。统计数据显示，2020 年，全球电竞市场总营收达到近 10 亿美元（约合新台币 300 亿元），而一份来自台湾文化内容策进院的调查报告显示，台湾电竞产业在 2020 年的总收入只有约 3.24 亿新台币 ^[24] 。谈及发展瓶颈，行业内部人士表示，主要原因是人才流失和产业不连贯：一方面，台湾地区的市场较小，优秀电竞选手、教练和转播人才不断被大陆或海外挖走；另一方面，尽管电竞已被纳入运动产业，但电竞产业政策实际上缺少连贯性，导致电竞选手的职业前景受挫 ^[25] 。

回首过去二十载，即使挫折不断，几代本土电竞人仍努力向前，使电子竞技逐渐成为台湾游戏产业不可或缺的一环。而未来台湾电竞将如何破局，则需要时间来探索、求证。

[23] 《电竞专班沦为噱头？专家呼吁勿滥设立》，Yahoo 新闻，2019 年 8 月 1 日。
[24] 《2021 年台湾文化内容产业调查报告》。
[25] 《电竞商机旺！台湾市场手握优势却遇人才外流、产业断裂困境，怎么解？》，Yahoo 新闻，2023 年 2 月 22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