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文来自《CRPG 通鉴》主编菲利佩·佩佩（Felipe Pepe）在游戏行业媒体 Game Developer 的个人页面，由 indienova 取得授权并译制发表，原文链接见文末。

• 原文作者：Felipe Pepe
• 译者：CheungToon

正文

最近（2016 年 5 月），关于游戏中政治元素的义愤越来越多。但是，跟以往任何时候相比，开发者现在都应该以公开、公正的方式将政治和道德方面的辩论融入游戏中。

政治元素应该出现在游戏中吗？

这种奇怪但反复出现的争议得到 Errant Signal、Cool Ghost 和 Kotaku 等媒体的广泛报道。这些报道遵循了处处都有政治色彩的思路——从《文明》（Civilization）的胜利条件到《刺猬索尼克》（Sonic）的环保主题——因此游戏中总会有隐含的政治元素。

但我要为明确的政治立场辩护，为积极地辩论我们每天面临的问题辩护。尤其是在 RPG 中，拥有一个能促进玩家思考并做出选择的有趣设定是非常可取的。

让我告诉你，推进《CRPG 通鉴》项目的过程中，我玩了 200 多款 RPG——在其中大多数作品里，玩家只是在与邪恶战斗，或者做出颜色编码的二元选择-——我渴望能够玩到更好（或者更多！）的带有政治和经济色彩的游戏。

可悲的是，当人们想到“游戏中的政治”时，脑海中出现的并不是公开辩论，而是隐藏在选项中的政治信息……这就引起了模棱两可的争议。

因为这类政治宣传普遍很糟糕。

《神鬼寓言 3》

《神鬼寓言 3》（Fable 3, 2010）以最愚蠢、最二元的方式处理游戏中的政治元素。

在游戏最后阶段，你的王国将很快被远古邪恶势力攻击，因此必须筹集资金并建立防御工事。作为国王，你可以选择不同政策，这些政策会影响金钱数量和善恶值。

这里就有个问题：孩子们该去工厂工作还是去学校上学？

十分微妙……

他们甚至让一个看起来很坏的富人与一位坚强的黑人女性对抗，以确保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们认知下的正确答案。支持另外一方意味着你是个混蛋。

此外，每一个邪恶的选择都会带来金钱，而所有善良的选择都会减少金钱。即使几个月后远古邪恶势力就会毁灭一切，开发商 Lionhead 仍然认为，在学校里死去的孩子比在工作中活着的孩子更好。

这不是道德选择，而是政治宣传。且是非常蠢的政治宣传，因为它没有现实价值。我能在其中学到什么道德准则呢？学校>童工吗？金钱=恶魔吗？

《神鬼寓言 3》是一款 PEGI-16 / ESRB-M 分级 ^[1] 的游戏，但即使是 5 岁的孩子也会感到被傲慢对待…让我们看看能否找到更合适的游戏。

《创世纪 5：命运斗士》

在《创世纪 5：命运斗士》（Ultima V: Warriors of Destiny，1998）中，布莱克索恩（Blackthorn）勋爵接管了不列颠尼亚，并将伪宗教的美德转变为严格、苛刻的法律，例如“你必须捐出一半的收入给慈善机构，否则你将没有收入”，或者“你必须遵守美德法律，否则将被作为异端处死”。

然而，《创世纪 5》并不是一款行军到城堡并推翻敌人的游戏（顺便说一句，这是游击政变[guerrilla coup d'état]），但没有游戏探讨过这一点）。与 95% 走这条路线的游戏不同，布莱克索恩不是邪恶的化身，而是一个虽陷困惑但秉持善意之人，他的想法一直是“如果美德如此美好，为什么不强制实行呢？”

最重要的是，很多人支持这种想法。这很明显。我们每天都能看到从“死掉的罪犯才是好罪犯”到“取缔这个族群/宗教/性取向/言论！”的观点，有许多“好人”希望对“坏人”进行更严厉的惩罚——通常要靠一个更积极、更有控制力的政府来实现他们的想法。

例如，2015 年巴西的一场大规模政治和经济危机中，有些人认为最好的应对方案是军事干预（又名政变）——就像 1964 年一样。那次政变的结果是，长达 21 年的军事独裁：

你可能觉得这些人很蠢，但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他们不是恶魔、没有思想的空壳、僵尸、恐怖分子、纳粹或通过其它任何标签被转换为可射杀的邪恶形象的人。

2016 年，唐纳德·特朗普获得了数百万张选票，从而被提名为本党的总统候选人。而在另一边，希拉里和桑德斯也是一对不寻常的组合，他们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在当时）这是一个难以预测的政治文化事件，全世界都为之迷惑。如果游戏想要跟社会议题相关，这是个很好的时机去审视这一事件，去质疑我们的道德和信仰。

遗憾的是，《创世纪 5》的结局令人失望—它揭示了布莱克索恩和整个世界都受到了影之主（Shadowlords）的影响——三个偷走了这片土地的爱、真理和勇气的远古邪恶角色。摧毁它们后，布莱克索恩和其他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这是一种既懒惰又廉价的逃避方式。游戏的所有道德辩论都变成了这样：

没有任何美国总统候选人背后有远古的邪恶，也没有人会被爱的力量打败，任何肤浅的“善与恶”的二元对立只会让辩论被浅显无用的争吵淹没。

然而，《创世纪 5》仍然是有史以来最有趣的“政治”角色扮演游戏之一。它不仅展示了善良的“美德”如何转化为邪恶，甚至在某个瞬间向玩家展示了“嘿，一些‘善良’的人认可了这个‘邪恶’的政府”。

这在 1988 年是一个新颖的想法，但到了现在，只能说明过去 28 年来，角色扮演游戏在政治方面有多陈腐。

那么，稍微变换一下，让我们来看看一款将其处理得非常妙的游戏。

《神界：龙之指挥官》

《神界：龙之指挥官》(Divinity: Dragon Commander，2013）是一款独特的即时战略/桌游/政治模拟器混合游戏，玩家扮演一位半龙皇帝，率领军队在战场上对抗远古的邪恶势力，并统治王国。

尽管即时战略部分相对没那么完善（抱歉，拉瑞安），但该游戏因政治辩论要素而非常有趣。王国里包含五个种族：亡灵、精灵、小恶魔、矮人和蜥蜴人。它们聚集在议会中，定期提出政策供你执行或弃置。

《龙之指挥官》比《神鬼寓言 3》聪明的是，其呈现的 60 项政策都反映了现实世界中的问题——公共医疗保健、枪支持有权、盗版、酷刑、驱逐犯罪分子、新闻自由、同性婚姻，甚至包括公共场所哺乳：

这些政策由五位议会成员表决是否支持。每位议员都很有代表性，他们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只是立场不同；由此产生的观点经常出现在现实世界的辩论中。

比如，政府是否应该提供医疗保障？

• 精灵要求提供，因为存在巨大的收入差距；
• 小恶魔赞成，因为他们经常受伤；
• 蜥蜴人认为这对民众有好处（并且会惹怒矮人）；
• 不死族则反对，因为那会干扰神的工作；
• 矮人会愤怒，因为这将花费一笔巨款，并且“导致懒惰”。

你怎么看？

这里没有善恶之分，开发者也没有做出道德判断。你的选择只会带来逻辑上的后果——有些派系会更喜欢你，有些则会更反感你。批准公共医疗保障可以让民众更加幸福，但也会增加开支。

这并不是政治宣传，也没有强制的议题。它只是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展示了一些对立的观点，并要求你对此进行思考。然后，面对你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这是一个有趣的视频，展示了玩家们的选择以及他们是如何投票的：

不止如此，拉瑞安真的发布了玩家投票的 Excel 文件！

• 75% 的玩家赞成提供公共医疗保障，但有 51% 的玩家反对征兵。
• 53% 的玩家支持提高工人工资，但有 63% 的玩家反对工会。
• 62% 的玩家认为人们有权杀死入室行窃者，但只有 42% 的玩家支持将外籍罪犯驱逐出境。
• 56% 的玩家支持同性伴侣，但也有 56% 的玩家选择允许学校教授宗教课程。

这才是开发者应该探索的政治和思想的蓬勃发展之地。这些问题没有明确答案，会引发有趣的辩论。我们拥有如此多样化的玩家，却仍然通过颜色编码的“善”和“恶”的选择来处理政治问题，这是非常可耻的。

可悲的是，当玩家（以及许多媒体人士）并不尴尬地要求“去除政治”时，他们仍然称赞游戏中的“道德选择”，例如“殴打记者-是/否”、“核平城镇-是/否”或“救溺水的孩子-是/否”。这些选择并不有趣——甚至做出不好的选择也很无聊，充其量就是喊出“哈哈，我是个混蛋！”的时刻。

最后，让我们来看看这款游戏，它不仅展现了有趣的政治元素，还将其与经济元素融合到了世界观构建和任务中，从而创造出了 RPG 中最有趣的设定之一。

《奥秘：蒸汽与魔法》

《奥秘：蒸汽与魔法》(Arcanum: Of Steamworks and Magick Obscura，2001）的世界是千篇一律的托尔金式王国。精灵生活在森林中，矮人在矿山里，兽人在荒野上，人类困于权力斗争，法师施法投掷火球，骑士披着盔甲，等等...

然而，与远古邪恶势力相比，《奥秘》的特色是蒸汽机。

蒸汽机的创造者吉尔伯特·贝茨（Gilbert Bates）并没有用它创造一支蒸汽朋克机器人军队去征服世界或做类似的事情——他开创了一场工业革命。而开发者们疯了一般地想要弄清楚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会如何改变一个幻想世界。

《奥秘》的大陆受游荡的野蛮部落、兽人和蜥蜴人骚扰，是一片危险而广阔的土地，因此出现了护送商队的雇佣兵，而法师则以高昂的价格提供安全的瞬间传送。然而，随着技术进步和铁路的修建，雇佣兵失业了，魔法师的影响力也被削弱了——毕竟，当笨蛋都能扔手榴弹时，谁还会去研究火球术呢？

这场革命始于塔兰特（Tarant），并得到了其国王的支持。但是，崛起的资产阶级很快推翻了他，并将塔兰特变成了一个民主国家，成为新成立的联合王国的首都。康布里亚（Cumbria）国王将科技视为一种亵渎，随后他便目睹了王国的经济崩溃，而阿兰德（Arland）王国则接纳了科技，并正在申请成为王国的一部分——所有这些事件都可以在有趣的支线任务中遇到。

种族关系也发生了变化——随着最弱的种族地精开始投资这种新技术，他们变得富裕了起来，并获得了更大的权力...这激怒了其他种族，随即引出了 RPG 历史上最好的支线任务之一（相信我，我玩过很多 RPG）——地精阴谋（the Gnome Conspiracy）。

我不会剧透，只是稍微透露一点：

这种经过深思熟虑的世界观构建在 RPG 中很少见。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游戏最终沦为重复的“收集 10/10 个獠牙”或“杀死 5/5 个兽人”的垃圾，因为它们的背景设定过于肤浅、陈旧。

《奥秘》的背景设定具有足够的深度和真实性，足以构成我们在营销术语中所称的“宏观环境”——影响组织的主要外部因素和不可控因素：

这对于一个生动、相互关联的世界来说非常重要——否则任务、角色、派系、事件和选择都将空洞无比。可惜的是，在 95% 的 RPG 中，唯一的主要外部力量就是当下流行的“远古的邪恶”。

《龙腾世纪：起源》（Dragon Age: Origins）充满了传说和冲突，但它们大多是停滞不前的，相互孤立的。矮人的排外主义，法师与圣堂武士之间的冲突，城市精灵的排外乃至该死的精灵与狼人之间的戏剧性事件，所有这些都持续了数个世纪！（是的，可以查看维基百科）

在《龙腾世纪：起源》中，事态的改变甚至不是祸害（Blight）引起的，而是玩家这个救世主般的角色通过做出颜色编码的选择和杀戮，解决了持续数世纪的冲突。与《奥秘》相比，《龙腾世纪》的角色没有主动性——他们只是傻瓜一样站在那里等待改变的到来。

（顺便说一下，之所以 RPG 在任务和冲突设计方面如此依赖传说背景和远古的邪恶元素，正是因为创造传说比创造一个具有可信权力关系的活生生的世界要容易得多——见《上古卷轴 5：天际》[The Elder Scrolls V: Skyrim]）

但是，《奥秘》不但超越了一个“仅仅是”活跃且不断变化的世界，它的深度还让玩家体验到了独有的道德困境。

在现实世界的工业革命中，存在工作条件严酷，工人只能在工厂里挤成一团入睡，以及童工等问题。而在托尔金似的世界中，我们拥有比人类儿童更便宜和高效的劳动力：兽人，正如萨鲁曼（Saruman）和索伦（Sauron）所证实的那样。

因此，这里有贝茨工厂的雇佣兽人——从野外抓来，并给他们提供加入文明社会的机会。然而，他们被隔离在贫民窟中，超负荷工作，而且他们似乎对这种安排并不满意。

这些截图没有完全展现出这场冲突的细节。兽人是一个野蛮的种族，在融入社会之前一直抢劫城镇。而整个《奥秘》的世界都享受着工业时代带来的好处，但要实现这一切，就需要有人——廉价的劳工——在工厂里工作。

（相比之下，《龙腾世纪：起源》中城市精灵住在贫民窟只是因为种族歧视，太邪恶了！！！）

但是你知道哪种幻想劳动力比兽人更廉价吗？是僵尸！《奥秘》中有一个拥有不死族矮人“雇员”的死灵法师家族：

在 1988 年的一次采访中，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谈到了科幻小说在现实世界上的作用：

“它（科幻小说）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人造社会，或者一个未来可能存在的社会，并在这个社会的背景下描述事件，希望你能够从中看到自己与当下社会的关系……这就是我写科幻小说的原因——因为这是一种写作方式，使我能够表达不能用其他方式表达的观点。”

《奥秘》也是这样做的，但它创造的是一个人为的过去和不可能存在的魔法社会，有些人可能会称之为“科学幻想”。它提出了我们的社会从未必须回答的问题，但不管怎样，这些问题都反映了我们自己。例如：

• 假设到现在人类仍然奴役人类，但如果存在一个像兽人这样的“低等”种族，会发生什么？你会奴役他们吗？如果不会，你会像对待人类工人一样支付他们工资吗？
• 如果我们能够复活死者来做粗野的工作，你会这样做吗？那死者的家人和宗教信仰怎么办？现在失业的活人工人怎么办？
• 收入不平等是我们世界的一个巨大问题——99%对 1%的古老纷争。如果这牵涉到多个种族呢？如果这 1%全是地精，你会怎么做？

可能你看到这些问题时觉得“正确”答案很明显。如果是这样，请不要那么想。

这就是导致某些人无脑要求游戏开发者“从游戏中删掉政治”的心态——因为你不是在添加政治元素，而是在添加政治宣传——一个虚假的善恶二分法。

没有“正确”答案，这才是关键所在——这是一种练习，让玩家与自己的道德观念和信仰进行辩论的练习。如果你的游戏做得好，玩家需要面对他们选择的带来的影响。

为了说明，我留下一项来自《龙之指挥官》的最终统计数据：

• 57% 的玩家支持进行公开选举，但只有 12% 的玩家（在位总统）同意为民选总统辞职。

“对朋友，应有尽有。对敌人，一无所有。对其他人，依法而治。”

PS：宣传或推广某种信息本身并没有错 - 你要做你自己。但当人们反对时，不要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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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译者注：17 岁及以上年龄人群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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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envato 订阅
原文链接：https://www.gamedeveloper.com/business/why-i-want-more-politics-and-economy-in-rp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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